当意识到勒高可能是个大麻烦的时候,哈瑞迪几乎想要将他赶出去。
老师曾经嘲笑过他是一只擅长在沙土中打洞的獌犬,总是那样的谨慎,小心,善于逃跑,但站在哈瑞迪的立场上来说,他的身体中也并不缺乏以撒人一向便有的冷酷与自私。
但他又有着其他以撒人所不曾有过的理智与冷静,以至于他可以在很多时候避免与族人那样落入贪婪的陷阱——他对自己尚且如此节制,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迄今为止,在他三十多年的生命中,他只做过两件可以称得上是鲁莽的事情——第一件就是带着他的老师设法逃离了以撒人的秘地,与那里的大贤人决裂;第二件事情就是为了替自己的老师妻儿复仇,参与到了基督徒与撒拉逊人的战争中,甚至亲手射杀了苏丹努尔丁。
但本质上来说,他依然对所有的冲突和意外充满了厌倦与防备。他为什么一再的要从塞萨尔身边逃走?哪怕塞萨尔对他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并且是个慷慨的主人。
很简单,他的老师曾经见过那个孩子,并且一眼便看穿了他多舛的命运。
事实证明,塞萨尔所能够做出来的事情,远比他老师以为的要多,他将来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和善的领主,甚至睿智的君王,或者是受人崇敬的圣人,但这并不是哈瑞迪想要的,说他无情也好,自私也好,他所期望的就是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蜷缩起来度过自己的后半生。
这个想法,直至今日都没有变过。
而他愿意为塞萨尔做事,比起偿还恩情之类的说法,倒不如说他是被塞萨尔偶尔提起的新奇思想所打动,这些事物并不存在于现有的书本中,也与任何一个贤人的讲述无关,他就像是一个误入了荒野的孩子,不但不曾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感到恐惧,反而会因为一朵从未见过的小花,一只色彩鲜艳的甲虫而不断的走下去。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事情泄露出去,自己会被作为替罪羊推上绞架。
而勒高的出现,可能将这一景象提前很多年。
他不能确定勒高收到的那封信,只是针对勒高一个人的,还是对他的,又或是一场更大的风暴到来前吹起的漩涡。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无论是为了什么,当初他身无分文,带着妻子和女儿前去投奔老师的时候,是勒高盛情款待了他们,他给他们住处,给他们食物,给他们衣服。
不仅如此,他还承诺愿意给哈瑞迪建起一座仅属于他的工坊,这是一种远超于以撒人的慷慨,甚至随后发生的事情逼迫勒高不得不丢下这里的产业去了拿勒撒,勒高也一直在联系他,甚至很热情的邀请他去拿勒撒——虽然第二次邀请可能不那么纯粹,但哈瑞迪确实欠了他的人情。
种种念头在哈瑞迪的脑中一掠而过,可能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勒高可能感觉到了,也有可能没有感觉到,更有可能是感觉到了,但有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在哈瑞迪上前来扶起他的时候,这个狡猾的老家伙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可能是在伯利恒中唯一一个无需担忧的地方了。
哈瑞迪不会出卖他。
哈瑞迪让他在工坊里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经过了学徒的事情之后,他就小心多了,每天临睡前都会不厌其烦的将所有的东西全部收好。无论是金子,宝石,工具还是半成品。
但工坊的桌面上空空荡荡,原本就是一桩叫人奇怪的事情,勒高打量着空无一物的柜子和展板,心想哈瑞迪是不是失去了领主的宠爱,甚至招致了厌恶,才会导致这里的人对他避退三舍。
这里可是伯利恒,是耶稣基督诞生的地方,想要在这里求取护身符或者是圣物匣的顾客从来就是络绎不绝的。
何况哈瑞迪的手艺真是没话说,就算是伯利恒城中的以撒会堂里,那些金匠尽可以尽情唾弃哈瑞迪的古怪性情与不虔诚,却无法对他的本事说三道四,甚至在他被逐出伯利恒后(哈瑞迪等于失去了一个庇护者)——他们依然要求他带两个学徒。
等他完成了这里的事情,就看看能不能再次邀请哈瑞迪去拿勒撒吧。
哈瑞迪一直在忙忙碌碌,他先给勒高打来了水,拿来了干净的衣服,衣服是他的,幸好经过了这么多事,勒高已经不像是原来那样又白又胖了,他现在又黑又瘦,别说是哈瑞迪的衣服,就算是那两个学徒的衣服,他也能穿。
不过那两个学徒已经拿走了他们在工坊的所有东西,所以哈瑞迪拿来的还是自己的一套里外衣服,里面的长内衣,外面的套头衫,一根皮革腰带,袜套和靴子,然后他将勒高换下来的衣服全都打成了一个包。
“你拿着这些干什么去呢?就放在那儿了吧,”勒高在后面喊道,“我回去的时候还要穿呢。”
哈瑞迪停顿了一下,“到时候我再给你找一套修士的衣服。”说完他就捧着这些衣服,到了炉灶那里,把它们一件件的烧掉了。
原本哈瑞迪也不是那么不俭省的人,但自从他的主人塞萨尔和他说过了“疫病魔鬼”的事情后——领主说,有很多疾病都是通过风和空气来传染的,空气和风也并不比他们看到的那样洁净无害,哪怕其中没有掺杂着任何气味。
为此,他还特地带着哈瑞迪来到了一座光线幽暗的屋子里,打开那里的窗,当阳光透过那扇窗照进屋内的时候,可以看到那道光柱中有着无数翻滚起伏的小点儿。
那并不是单纯的灰尘,任何物体都有可能附着在上面,包括那些微小的魔鬼。
可惜的是,哈瑞迪无法与其他人分享这个知识,无论是在以撒人中还是在基督徒中,一个不曾被“赐受”,也不曾成为修士或者是教士的人讨论这些有关于医学的事情是很容易被指为异端,或者是被恶魔附体的。
等他处理完衣服走回来的时候,勒高已经仰躺在床上松弛且毫无防备的睡着了,他的嘴里吹着快活的小口哨,眉头紧蹙,哈瑞迪伸手试了试他的体温,发现原本灼热的皮肤已经降到了一个正常的温度,他略微放下一点心来,如果只是热病,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在阴凉的地方待着多喝点水,好好休息,只要一晚上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床头则摆放着勒高此次带来的东西,一个同样肮脏破旧的背筐,里面放着水瓶、瓦罐、木雕、碎布和碎皮毛之类乱糟糟的东西。
另外有一个挎包,也一样灰沉沉的,毫不起眼。
哈瑞迪看了两眼,没有去碰,起身离开了房间。
而在走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他还记得连续关上两道门,一道门是学徒的房间与工坊之间的,另外一道门则是工坊与他的房间的。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就是去看看勒高如何了,没想到勒高比他醒来的更早,正在殷勤地为哈瑞迪清扫了庭院,整理了工坊。
“你今天打算开门吗?”他问道。
“这几天都不开。”哈瑞迪说,他话音刚落,两人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真挚的悲泣声,勒高将眼睛凑近门缝朝外望了望,回转过身来,摇着头:“是那些基督徒。”
能够长途跋涉到圣地来朝圣的信徒,都必然是那群人中最虔诚也是最狂热的,他们等于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向上帝,证明他们奉献的心情有多么热烈,而他们也是最容易被教士的话所煽动的。
而苦修、游行以及亲眼目睹圣迹,更是能够让他们的情绪亢奋到近乎于癫狂的状态。这时候他们就是一只鼓胀的发酵酒桶,只要有一点点缝隙,哪怕只有针尖大,也会让他们瞬间爆裂。
这种情况勒高和哈瑞迪都见识过。
哈瑞迪不抱侥幸心理,也不会将自己的安全寄托在他人的控制力身上,这点值得嘉许,就是有点不太以撒人。
勒高是个以撒人,所以他在这列队伍又哭又叫的走过去后,就准备动身往以撒会堂去了,“他们让你去做什么?”
“这里的贤人为了之后的新年和赎罪节,向拿勒撒的贤人索取一罐子加利利海的水(耶稣基督显圣处的水),非常珍贵,你要看看吗?”
勒高倒是毫不吝啬,他搬出了那只沉重的瓦罐,轻轻晃晃,里面确实是水,上面用蜡密封着无法打开,“他们愿意让你来做这件事情?”哈瑞迪问。
“可不是嘛……”说到这个,勒高的脸上就掠过了一丝不快的阴云。那次,他们决定要向拿勒撒的公主希比勒敬献一顶绝不逊色于塞浦路斯领主夫人的黄金王冠,约定了拿勒撒的以撒商人来搜寻需要的宝石,勒高则来承担黄金底座的原料和制作费用。
他们叫来勒高商量,实则就是勒索。
勒高在伯利恒成功过,又在拿勒撒迅速立足,这让以撒会堂里的很多人感到嫉妒,对于贤人来说,则是一场无伤大雅的考验,而勒高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虽然确实出了这笔钱,但也设法向公主表了自己的功,并且设法搭上了公主希比勒。
因此,拿勒撒的人们对他尊重了很多,这次重要的事务应该算是给予他的一笔补偿。
此时的街道上已经恢复了原先的静谧与明亮,勒高将瓦罐装进背筐里,在上面覆盖了一块羊毛布,向以撒会堂走去。
勒高一边走,一边拉上了兜帽,他在伯利恒有着不少仇家,还有那些厌恶每一个以撒人的基督徒,本地居民已经起身开始工作,而朝圣者越来越多,幸好多数基督徒只是撇了他一眼就转过身去,毕竟对基督徒而言,这些以撒人几乎都是一个样子,蓄留胡须,大鼻子,戴着圆帽。
勒高听见他们在讨论圣哲罗姆显圣的事情,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骗局,毕竟有很多年没有真正的显圣出现过了,此时听说圣迹依然持续的存在着,而非稍纵即逝,只能由那些修士的嘴巴说来给信徒听,又不由得动了心。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完成拿勒撒贤人交代的工作。
会堂倒还是老样子,看守会堂的两个年轻学生警惕地打量了勒高一眼,其中一个认得他,差点就高叫起来,幸好勒高马上拿出了拿勒撒贤人给的护身符:“我是来给贤人办事儿的!”
“什么事?”学生惊慌地张望着四周,担心因为与一个流放的罪人说话而被视作同党——但勒高只是违背了基督徒的法律,而非以撒人的,他不能出卖一个以撒人,只能尽快地打发他走。
“是你们的贤人要的加利利海的水。”勒高想将背筐卸下来,却被学生阻止了,“贤人不在。他和学生去了一个以撒人村庄中传道和教学。”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我把东西留在这儿。”
“这不行,我可没听说过什么加利利海的水,我没有为你保管东西的义务!”
“找个人去通知他们?!”
“这个权力我也没有。”
勒高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并不想将时间耗费在无意义的等待中,何况他现在的身份在伯利恒就是一个罪犯,若是被人发现,他从流放地跑了回来,他准要挨上一顿鞭子,说不定还会被投入监牢。
但这也是叫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问了问那座村庄的位置发现他要走到那里,简直就和他从伯利恒走到拿勒撒差不多,“但这是神圣的湖水啊!”勒高据理力争,他从拿勒撒到这里就走了整整五天,现在天气依然有些燥热,若是继续放在他身边,水发臭了该怎么办?
他的问题引来了学生的嗤笑:“既然你说了,这是神圣的湖水,是拿勒撒的贤人亲手打上来的,那它肯定就不会坏。”反正别指望他会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勒高气得要命,却只能带着瓦罐往回走,如果说他去到会堂的时候,人群还只能说是密集,现在在大道上甚至出现了拥堵的状况,之前他还在伯利恒城内居住的时候,可没有这个景象——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些人都是被圣哲罗姆显圣的事情引来的。
虽然圣哲罗姆显圣的修道院在城外,但修道院不可能容纳如此之多的朝圣者,他们在瞻仰了圣迹之后还是得离开,但在这种野兽与盗匪横行的地方,没有紧固的堡垒和巡逻的卫兵,待在空旷的荒野中,人类就只是一块鲜美的好肉,因此,朝圣者们还是会在日落之前涌入伯利恒。
何况还有很多人,即便是听说了圣哲罗姆显圣的事情而来的,也必然会先到伯利恒来朝觐圣子的诞生地。
“让开,让开!”一队卫兵突然高叫着破开了稠密的人群,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剪刀剪开了厚实的羊毛布,勒高一惊,马上躲进了一个店铺里,店铺的主人发出了嘘声,他不得不掏出了几个铜币来作为临时租金。
幸好这些卫兵并不是为了他而来的,他们是来宣读骑士总管的命令的——也就是安德烈主教的那个副手,在主教和伯利恒骑士都随国王远征的时候,他被召来临时负责这里的治安。
而他今天才接到了一个消息——国王陛下,宗主教阁下还有伯利恒骑士,以及安德烈主教会在一周内回到伯利恒——当然,是为了圣哲罗姆显圣的事情。
安德烈主教的副手时常侍奉在他的身侧,对于这些显赫的人物并不陌生,但一听到他们要齐聚于此,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惶恐之色。
他并非一个无能之辈,若不然也不会被安德烈主教提拔到身边,但问题是,突然涌入的大量朝圣者严重影响到了伯利恒的安全与卫生状况。
这并不是他的过错,即便几百年后,圣地依然不能说是一片净土,但此时的伯利恒——如果说是安全问题,他还能在木架上吊上几个人来杀鸡儆猴,但要说勒令每个人注意自己的个人清洁问题——别开玩笑了,珍贵的水怎么可能用来干这个!
但那位伯利恒骑士又是一个相当古怪的人,他仿佛对于卫生与秩序有着极其热烈的追求,甚至胜过了那些严苛的修道院院长,他要求街道上不能有粪便,人和畜生的都不行;要求人们定时疏通下水,管道;像是鱼杂、内脏、皮毛等废弃物,不能够随处乱扔,必须挖坑掩埋;更不许有人将这些已经腐臭的食物挖去放在锅里煮着吃。
若是有人敢这么做,等待着他的就是以谋杀罪为基础的指控。
除此之外,安德列主教的副手甚至听说过,他曾经想将城中的大路划分出马匹和行人走动的区域,还要分左右向;还规定店铺的顶棚也不能超过二分之一的路面;朝圣者也不能在道路上席地而卧或是随意游行……
林林总总,巨细靡遗,即便安德烈主教的副手也是个教士,习惯了在条条框框中生活,也觉得这个领主真是太多事了,而在安德烈主教与塞萨尔离开后,整个伯利恒的规矩也确实渐渐的松弛和散漫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立即从桌边跳了起来,“快些!”他说:“将那些朝圣者都赶出城去——或者叫他们找个旅店!
而后清扫街道,准备香水和花瓣!”
勒高见到的卫兵们宣读的就是这份命令,毫无疑问,它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此时的民众可不会违抗领主或是代理人的旨意——他们习惯了服从,就是要他们出城,他们是不愿的,于是,城中的旅店顿时人满为患,马棚里人都要迭起来睡,更有些聪明人索性去敲居民的门,用点钱或是东西来换个床铺。
勒高松了口气。
他快步走向他妹妹居住的旅馆,那个旅馆老板也是个以撒人,他看到勒高的时候几乎没认出他,但等到勒高报了那个疯女人的名字,他就蹙起眉来。
他当然高兴有人愿意还清那个女人的欠款,但要问她去哪儿了,他怎么知道?别说勒高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基督徒,是个叛徒,就算是一个好好的以撒女人,她的亲眷都不管她了,还要他一个做买卖的人管不成?
“你要是不说,我就不给你钱。”
勒高的话激怒了这个老板:“我告诉你,你的那个疯子妹妹不但欠了我的钱,弄坏了我的家具,赶走了我的客人还给我找来了你这么一个麻烦,老天!
要我说,她就是个魔鬼派来的伎女,也是个可耻的叛逆,你应当与她早早断绝关系,与我们一起唾弃这个背弃了自己的信仰与族人的女人,但你不但没有这么做,还在帮她诬陷我这么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好人。
那时候我还给你说过几句话呢……现在想起来我也真是太蠢了,拿着你的钱滚吧,这时候才假惺惺的来找,是想要干什么呢?她可能早就死了,躺在那个阴沟里,没人为她做圣事,也没人为她置办棺木和墓地,去找吧,去那些被野狗叼着的骨头,被风吹得只剩一地残渣的灰土中去找吧,抱着那些臭烘烘的碎布头去哭吧。
这本就是她该有的下场!”
勒高无端端地遭了一番辱骂,更怕旅馆老板一气之下将他举报给了伯利恒的管理者,最后他还是不得不留下了那些钱作为封口的费用,气哼哼的回到了工坊。
一进门,勒高就嗅到了食物的香气,他放下背筐,看到工坊的木桌上摆着一包又一包的面包和干饼,甚至还有几袋子麦子和豆子,“我可没那么大胃口。”
“这不单是为你准备的。”哈瑞迪说,我看了看外面的情况,伯利恒的人越来越多了。虽然涌入的朝圣者不至于会引起饥慌,但面包和干饼确实已经在涨价了,“我还去了城外的磨坊,买了些面粉。”豆子和麦子也是一起从磨坊主那里买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最好减少外出的次数。”
勒高没有说话。
“事情办的顺利吗?”哈瑞迪想问问勒高,有没有去找他的妹妹,而那封信中又写了些什么——勒高只是摇摇头。
“都没干成。”勒高说。
他向哈瑞迪抱怨了好一通,他并没打算从哈瑞迪这里得到什么有力的帮助,但哈瑞迪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你回拿勒撒吧。”哈瑞迪说。
“加利利海的水……”
“我帮你交给贤人。”
“我妹妹……”
“我给你留意着。”
勒高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无可奈何地说道:“谢谢你,哈瑞迪,但我不能,”他想了想,反正哈瑞迪不是商人,与他没有什么竞争关系:“我这次回伯利恒,也有一些原因在,第一,我得找回我的妹妹,然后把她扔到随便那艘船上去,把她送去法兰克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要知道,她……她可能会影响到我的名声……”
“名声?”
“我正在为拿勒撒的贤人做事,哈瑞迪,我已经不再是个罪人了,我要拿回我在伯利恒的产业——”他看到哈瑞迪抬起头来,就笑了笑:“我知道你肯定会不赞成,但这些是我的曾祖父留给我祖父,我祖父留给我父亲,我父亲又留给我的……我不能就这么把它们丢了。”
哈瑞迪几乎有一种冲动告诉他那封信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妹妹写来的——勒高也不必担心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影响他的名声——除非死人能从地里爬出来。
但他只能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就算坦白了,也无法说服勒高,勒高是个标准的以撒人,总是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以为自己会永远受到上帝的庇护。
他之前被赶出伯利恒,产业被瓜分,又在拿勒撒受够了气,这次就是借着贤人的威风来恫吓伯利恒众人的,在利益与尊严面前,勒高早就是个红了眼睛的赌徒。
哈瑞迪现在只能希望拿勒撒贤人的任务与之前的那封信并无什么很大的干系。
两人相对无言,匆匆吃了点东西后,哈瑞迪去休息,而勒高对着那个瓦罐思考了好一会儿,他点起蜡烛,仔细研究上面的蜡印,发现它们并不复杂,只是一个希伯来文的单词。
伯利恒的贤人和他并不对付,何况他还要从受他庇护的商人那里夺回产业,如果这些加利利海的水因为贤人有意拖延而变质了……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他掀起瓦罐上的盖布,取掉蜡封,打开木盖,才一低头,就嗅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他将蜡烛拿近,仔细观察里面的水,发现里面确实已经变得浑浊了,还有一些虫子在游来游去。
勒高不再犹豫,他端着瓦罐走到庭院里,蹲在下水口,将里面的水尽数倒空——等到什么时候伯利恒的贤人回来了,他再买点泉水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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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会那么做?”
“任何一个以撒人都会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