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一边大声高呼,一边飞快地卸下自己身上的伪装,瞬时从一个衣衫褴褛的修士变作了一个美貌的女人。
她披散着白云一般的长发,赤裸着手臂和双腿冲入基督徒骑士的视野时,骑士们确实因为她的容貌和装扮下意识的停顿了那么一小会儿——他们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正在被一个受到了遭到欺凌的贵女求助。
可紧接着,他们又看到了莱拉异于常人的长发,又不由得陷入一阵恐惧和慌乱。
塞萨尔此时已然越出人群,为他们施加了来自于圣人的恩惠。这些骑士们又是感动,又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也都是得过天主赐福的人,就算来的是个魔鬼,他们也能把它重新打回到地狱里去!
只有塞萨尔知道那个有着雪白肤色与发色的女性并不是一般人,她是个阿萨辛刺客,他并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大胆地出现在十字军面前,但也有可能是刺杀的一种手法。
“安条克大公之子亚比该正在攻击萨拉丁姐姐的车队!”
莱拉高声喊道,她用了基督徒的语言,顿时令得人们一片慌乱——当然,会有很多可能,譬如这只是一个有意诱导他们踏入陷阱的谎言,但活见鬼!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认为,亚比该确实有可能做出这件事情。
“他们有表明身份吗?那些撒拉逊人还有那位夫人!”塞萨尔大声问道。
“还没有,我想会的,但就算是表明了——您确定他们就会住手吗?”
塞萨尔转身看向他身边的人,今天跟随着他出来巡逻的人是马吉高的吉安,威廉.马歇尔以及十来个从塞浦路斯一直跟到这里的年轻骑士,他想了想,点了其中一个最为年轻的骑士,“你立刻回到大马士革告诉国王这件事情。”
然后转向莱拉:“在哪?”
他这里至少也有二十名骑士,除非等待着他们的是一支一千人的大军,不然塞萨尔可以保证将他们安然无恙的带回大马士革。
莱拉在他命令那个骑士返回大马士革的时候,便已经拨转了马身,见他询问位置的时候,更是一夹马腹,催动马儿,如离弦之箭般的冲向了前方。
基督徒骑士们紧随在后面。
他们赶到的时候,夜幕低垂,明月正在升起,而在那圣洁的光芒之下,笼罩的却是一桩罪行。
埃米纳确实是在懊悔,在她离开萨拉丁的大营之前,萨拉丁曾经说过,除了那一百个奴隶兵之外,还会另外拨出二十名得到过先知启示的学者跟着她一起走,但被埃米纳拒绝了。
他们此去需要返回霍姆斯,而霍姆斯的总督,她的丈夫必然会是萨拉丁的敌人,这二十名学者一旦到了霍姆斯,要么被拘押,要么就是被处死。
她已经知道了她的弟弟正处在怎样的困境之中,她无法给予他助力,将来更是会站在他的对立面,此时就不能够夺走他仅有的力量了。
跟随着埃米纳一起上路的,只有那些跟着她从霍姆斯来到开罗的学者们,他们原本就是霍姆斯总督的下属,现在能够回到霍姆斯,也正是他们的心愿,但他们的人数还不足十二个。
最为不幸的是,两个向导一个在出发没多久,便被毒蛇咬中了脚踝,当即不治身死,甚至没能等到学者们为他治疗。
而第二个,在他们遭遇了一群盗匪时不幸被流矢射中了胸膛,也是一刹那间便失去了性命。
接下来他们只能凭借着学者们记忆中的那些景色与路径一路前行,他们原先是想要避开大马士革的,但在经过了几个村庄后,他们发现自己正在无可奈何的往大马士革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想要寻找向导,但向导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呢?
最后,他们决定冒一次险,毕竟来到了大马士革附近,也就意味着周围的道路和村庄都是他们熟悉的。
可事情总是会朝着人们所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一面发展,他们遇到了一支十字军队伍,不仅如此,它属于安条克。
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为人如何自不待言,而比这更糟糕的是来的并不是安条克大公,而是他的儿子,亚比该的恶劣名声早已传到了叙利亚和埃及,撒拉逊人一边取笑安条克大公居然会有这么一个懦弱无能的儿子一边也在感叹,如果基督徒中全都是这样的家伙就好了,他们夺回圣城指日可待。。
但埃米纳没有那么天真,她的弟弟是埃及的苏丹萨拉丁,她的丈夫是霍姆斯的总督,她见过的人不知有多少,而他们在面对她的时候也与面对她的丈夫和弟弟不同,有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她当然知道有些人,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但才能平庸的人,反而要比那些睿智的学者或是勇武的战士更可怕——他们的信心无法在人们所认可的领域建立起来,就只能往那些阴暗下作的地方走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商队遭到围攻的时候,她并没有立即爆出身份的原因,这可能不是一个护身符,而是一道催命的旨意。
但对方的队伍足足有一百多人,其中甚至有二十多名得到过先知启示的骑士(撒拉逊人同样承认基督徒的圣人,将他们称作先知,但只有二十五人),仆从已经被斩杀殆尽,学者遍体鳞伤,而其他的人也只是在苦苦支撑,埃米纳终于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了。
虽然知道事情可能变得更坏……埃米纳还是策马向前,威严地举起一只手。
亚比该懒洋洋的将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一个巫婆,他在心中说道,对于所有芳华不再的女人,他一概如此称呼,就连他的母亲也不例外。
而对方的话马上就引起了他的另一种兴趣。
“你们已经与萨拉丁和大马士革的总督拉齐斯签订了和约,你们约定了不再将刀剑对准对方,更不得劫掠和杀戮城中的平民和过往的商队,要一同维持三者之间的和平,”埃米纳用基督徒的语言缓慢地说道,“所以,请停手,诸位,以我们的苏丹在真主面前发下的誓言,以及你们的国王在天主面前发下的誓言。
我要求你们马上停手,以免亵渎了你们的神灵,叫你们的国王蒙羞。”
亚比该身边的骑士马上侧头看了一眼亚比该,在这支队伍中,亚比该当然是身份最高的人,他们都要听他的命令,但说到所谓的盟约以及亚拉萨路的国王——亚比该心中翻腾起来的就只有愤怒与不满,更不会在乎什么异教徒的苏丹,“滚开,女人!”他厉声喝道,“乖乖地等着商人来给你估价吧!”
他露出恶毒的神色,看得出这个女人之前必然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年轻的时候也必然十分美貌,在一般女人已经年华已逝的时候竟然还有着几分风韵,但大概卖不出什么价钱,倒是她的侍卫个个年轻又强壮,或许他还可以发一笔小小的财。
“我是萨拉丁的姐姐埃米纳,我的丈夫是霍姆斯的总督!”
埃米纳不得不宣告了自己的身份,她的话确实让安条克骑士们感到了一阵愕然和犹豫,他们停下手来。
那些已经快要力竭的学者和战士立即退回到了埃米纳的身前,他们想要保护她,却被埃米纳按住了肩膀,她走了出来,不再受到他们的保护,而是将他们护在自己的身后,“我在这里接受你们的俘虏,请让你们的国王依照对待一个苏丹的姐妹与一个总督的妻子那般必有的礼仪来对待我。”
埃米纳的要求并不过分,在盟约已经签立的当下,即便是苏丹萨拉丁被俘也一样应该受到如同国王般的待遇。
当然了,如果是在交战的时候被俘虏的,那么就如那个不幸的贵女艾琳娜,她会遭受羞辱,被折磨和殴打,之后还有可能成为某个撒拉逊人的女奴,或是被投入市场贩卖。
但若是双方已经签立了盟约,那么无论是基督徒的女性,还是撒拉逊的女性,她们都应当受到优待,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即便是敌人,也会立即释放她们和她们的侍从军队,甚至派兵护送她们离开自己的领地。
但埃米纳的赌注显然下错了地方。
她的宣称让亚比该眼前一亮,仿佛是一个恶劣的孩子发现了一件新鲜有趣的玩具,只见他手微微一抬,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举起早已按上弩箭的十字弩,一箭射穿了一个学者的咽喉,对方立即两眼圆睁,不甘愿地倒地死去。
而几乎与此同时,亚比该策马冲上前去,一把就将埃米纳拽了下来,把她拖出撒拉逊人的护卫圈。
撒拉逊人狂怒地嘶吼着,纷纷扑上前来,但同样无可奈何的安条克骑士们已经拦在了他们与亚比该之间。
“她是萨拉丁的姐姐。”一个年长的骑士低声说道。
“哎,”亚比该欢乐地叫道,“就因为她是萨拉丁的姐姐,我还从未享用过身份这样崇高的撒拉逊女人,别管我,这可是一桩难得的荣耀!”他哈哈大笑着策马跑向一处荒草茂密的地方,将埃米纳重重的摔在地上。
随后他跳下马来,骑在埃米纳身上,恶狠狠的给了她几巴掌,将她的头巾撕下、抛开,他歪着头,借着月色的想要看看埃米纳脸上是否出现了他所熟悉的那种恐惧和绝望。
可惜的是,他什么都没看到,这个卑劣的小人恼怒地呸了一口,伸手撩起自己的链甲。
就在此时,亚比该的马突然不安的嘶叫了起来,它抬起前蹄,仿佛要踩踏在人类的身上,亚比该惊慌的躲开。而埃米纳因为剧痛无法动弹,她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被踏中了左臂与右胸,顿时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但让她随即振奋起来的是一道虹光。
是撒拉逊人的弯刀!
“莱拉!”塞萨尔叫道,莱拉的速度要比他们快得多,也只有塞萨尔和他的卡斯托能够追上她,而在看见那一幕令人作呕的景象时,莱拉已经如同一只白鸟般高高飞起,而随之飞起的还有两柄雪亮的弯刀。
翻滚在荒草中狼狈不堪的亚比该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他的坐骑正如字面意义上的那样四分五裂,而冰冷的刀锋正如同月光般的倾泻而下,他惊恐的抬起了双臂。
“救我!救我!”他大叫着,无论是什么人也好!哪怕是塞萨尔!
他确实也看到了属于塞萨尔的圣光,就如同曾经的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他有多么厌恶这道圣光以及它的主人,现在就有多么的渴望它,他的祈祷似乎也奏了效,又或是亚比该的圣人难得地庇护了他一回,他被斩中了,但弯刀显然缓慢了一瞬间,随后塞萨尔的庇护就到了。
但在亚比该的眼中,塞萨尔所施加的屏障是那样的脆弱不堪一击——他的眼睛根本无法捕捉到莱拉的攻击,当然也无法看出她所斩下的不是一刀而是上百刀,塞萨尔的圣恩也不是永无止境的——他还没有来得及露出喜悦的笑容,就见到自己的右臂高高飞起。
一瞬间所有的东西在他眼睛中都慢了下来,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只脱离了躯体的手还在空中徒劳的抓挠着,而他也确实在狂乱的摆动着肩膀,仿佛要用不再存在的右手去抓住那只断裂的残肢。
莱拉咬着牙,她不知道自己砍出了多少刀,只知道自己一刀一刀地砍在了一面坚不可摧的坚墙上,而等到坚墙终于碎裂,她面对的不再是亚比该,而是塞萨尔。
塞萨尔抬起头来,眼睛中闪动着惊愕,却没有多少不信,只听得叮的一声,莱拉的弯刀已经在塞萨尔的小盾上折断,但她只是随手一挥,就拔出了另外一柄匕首——这个女性阿萨辛的双手都可以持刀,而在杀伤性和敏捷度上没有一丝差别。
安条克的骑士已经将亚比该拉出了两人的战斗范围,而随后赶到的十字军骑士,塞萨尔的随从也急忙将倒在一旁的埃米纳拉开,两者的战斗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塞萨尔竟然与一个撒拉逊人——还是一个女人,陷入了这样的恶战之中。
“来啊!”
莱拉高声喊道,弯刀劈砍,匕首戳刺,每一击都带着凛冽的寒光。
“杀了她!杀了她!”亚比该凄厉地哀嚎,“她砍了我的手!塞萨尔,杀了她,杀了这个撒拉逊女人,杀了这个女巫!这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