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被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狂风带着尖锐的哨音,泛起刺鼻的血腥味,疯狂地席卷着每一寸空间,吹得人皮肤生疼,仿佛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
希里安率队向前,用火剑劈开一条充满断肢与残骸的血路。
幸存的镇民们紧张地跟在希里安的身后,即便他们努力不去看黑暗中的事物,遗忘掉耳旁的嘶鸣,可当他们迈过一具具燃着火苗的畸变躯体时,恐惧还是无止境地在他们心底滋生。
“天啊……”
“这就是地狱吗?”
私语声不断,希里安熟视无睹。
他没有时间去照顾镇民们的心情了,就连是否有人掉队,希里安也无从查找。
希里安只能一味地向前,坚定不移地向前。
恍惚间,希里安想到了努恩曾讲述的远征,那个时候的执炬人们是否也如自己这般呢?
高举火炬,挥舞长剑,朝绝境的黑暗一往无前,将所有碍事的东西,都砍成两半。
听起来,那确实是一个令人热血沸腾的时代,无数的执炬人汇聚在一起,点点的火光化作烈阳,将黑暗驱逐得无处遁形。
很遗憾,远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这里没有成群结队的执炬人,有的只是希里安一人,孤独地向前迈步。
妖魔们一头接着一头从灰雾里涌现,这一次它们真的无穷无尽一样,希里安砍掉了一头,就会爬出来两头。
尸体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粘稠恶臭的鲜血令地面变得湿滑泥泞。
米克紧跟在希里安的身侧,为他分担压力,他的动作灵巧迅捷,经常会在刁钻的角度,给予妖魔致命一击。
可米克终究也只是一个凡人,他会累,更是会受伤。
他太疲惫了,神经紧绷了太久,某个不留意的瞬间,妖魔的利爪横扫过了米克的头颅,他尽力去躲避了,但还是被削掉了左耳,半张脸都浸透了鲜血。
“没事的。”
米克捂住伤口,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你们总说我太秀气,这下有了伤疤,应该有点男人味了吧?”
这并不是一个开玩笑的好时机,但希里安还是应和道。
“当然!你酷的就像叼了一根笔直木棍的饱食棕熊!”
希里安一脚踹翻了一具妖魔残躯,“她们光是看着你的脸,就能幻想出一段美妙的故事。”
奇怪的比喻下,希里安的眼中尽是忧虑。
希里安的血会流尽,火把里的魂髓也会烧光,光芒变得越发微弱,能庇护的范围越来越窄。
一个又一个的镇民因跟不上队伍,消失在了黑暗中,惨叫声、哀号声、怒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绝望的乐章。
“天啊……”
队伍中,艾娃表情麻木,泪水淌满脸颊。
无论艾娃再怎么成熟,她依旧是一个孩子,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她的眼前被撕得粉碎,自己生活的家园被付之一炬。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如果不是提姆拉着她,也许她就和其他人一样,落后于队伍,消失在黑暗里。
“没事的,艾娃。”提姆鼓励着她,“有我们在呢,索夫洛瓦兄弟们,可是专门处理这种事的。”
提姆很努力地安慰艾娃了,但在这般恐惧的情景下,显得又是如此苍白无力。
“不……不不,我要活下去!”
突然,有镇民失控地嘶吼,疯狂地伸出双手,试图抢夺提姆手中的火炬。
锐利的寒芒闪过,希里安一剑劈倒了镇民,他捂着喉咙处的伤口,痛苦挣扎,直到没了呼吸。
希里安果断的一剑震慑住了众人,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希里安,不明白希里安为何变得如此冷酷。
“他被腐化了。”
希里安用剑挑开了死者的衣物,裸露的皮肤上长出了一片细密的鳞片。
灾难来的太突然了,混乱之中,一定有人不小心触及到了灰雾,沾染上了混沌力量。
为了生存,没有人会承认这一点,只会反复肯定,自己一直躲在光芒下。
况且,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
这只是漫漫长夜的一个开端,就连希里安也不敢确保,自己能再次目睹太阳的升起。
“跟紧我!”
希里安再度挥剑,引领队伍披荆斩棘。
鲜血如喷泉般四处飞溅,将大地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红色。
希里安不知道砍杀了多少头妖魔了,但茫茫黑暗里,他始终看不到终点。
见识到希里安刚刚的威严后,没有人再起心思抢夺火炬,面对这不断黯淡的光芒,他们也只能不断地祈祷。
“你做什么!”
有人尖叫了起来,他明明还处于光照范围内,却被身后的另一人拖拽了起来。
那人将他用力地推向身后,黑暗里随之浮现数只利爪。
一瞬间肢体横飞,手臂被妖魔生生扯下,还连着一丝丝血肉,头颅被利爪削去,脖颈处喷出的鲜血如同绽放的血色花朵,内脏散落一地,肠子缠绕在破碎的肢体上,在血泊中蠕动。
一个人就这么死了,而另一人则兴奋至极地向前凑了凑,占领了空余的位置,让自己重新处在光照下。
可还不等他庆幸自己的生命又能延续一阵,锐利的匕首刺穿了他的胸口。
“除了责任外,老师还教导了我们另一件事。”
米克面无表情地收起匕首,“哪怕是面对死亡,也应当保持着体面与尊严。”
那人捂着自己的胸口,跪在地上动弹不得,队伍则在继续向前,光芒也与他渐行渐远。
他还想哀求些什么,但米克刺穿了他的肺,喉咙里只能发出奇怪的呜咽,鲜血汩汩溢出。
很快,黑暗将他笼罩,在短暂的嘶鸣声后,结束了他的痛苦。
世界一片漆黑,双月隐去,浑浊得伸手不见五指,哪怕是那恒久屹立的第二烈阳,也已消失不见。
唯一能为希里安指明方向的,就只剩下了远处光炬灯塔那熊熊燃烧的残骸。
凭借着对白崖镇地势的熟悉,希里安与燃烧残骸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那团熊熊的火光映亮了众人的脸。
“得救了……”
看到这熊熊火光,一位妇人松了口气,泪如雨下。
“不,还未结束呢。”
希里安的话将妇人的心又拖入深渊。
残骸上确实燃烧着剧烈的火光,但它的颜色并非是魂髓的纯白,仅仅是普通的焰火。
按理说,光炬灯塔内有大量的魂髓储备,哪怕被人引爆摧毁,火焰也该点燃剩余的魂髓才对。
可结果就是,这团火焰仅仅是火焰,不具备任何抵抗混沌的威能。
“哦?你们来了。”
突兀的女声响起,在希里安的正前方,塔尼亚从灰雾里显现。
塔尼亚的状态糟糕透了,先是希里安刺瞎了她的一只眼睛,又挥剑砍断了她的几根手指,为了强化狭间灰域,污染这片大地,她还割开自己手腕,献祭了大量的鲜血。
她气息虚弱,青色的血管纷纷凸起,像是缠绕生长的藤蔓。
“塔尼亚……”
希里安从告死鸟的口中,得到了女人的名字,试探道。
“你们来自赫尔城。”
塔尼亚稍感意外道,“为什么这样认为?”
希里安拼凑起真相,“距离白崖镇最近的城邦,唯有赫尔城了,也只有赫尔城能观测到白崖镇的光炬灯塔。”
塔尼亚反问道,“所以呢?”
“没什么所以。”
希里安摇摇头,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灰雾沸腾翻滚了起来,数不清的影子闪动,带着歇斯底里的嚎叫声,冲出黑暗。
妖魔群无法对努恩造成威胁,可用来杀伤希里安这样阶位一的执炬人,再合适不过了。
希里安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他不止要面对妖魔群的侵袭,还要设法在重重围攻中,保护幸存者们的安全。
这是一个死局,但希里安不打算放弃,他甚至没有萌生任何绝望感,心中升腾的只有一股单一的情绪。
——憎恨。
在很长的时间里,希里安都在思考,作为一名超凡者,其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呢。
是弥漫于现实的混沌力量,还是那些自混沌而生的可怖妖魔。
也许……力量没有善恶可言,真正的主宰的,是那些驱使力量的人。
希里安想明白了。
他的敌人是塔尼亚、是告死鸟,是利用这些力量的疯子狂徒。
真正的恶。
希里安攥紧了长剑,面对无数狰狞的面孔,怒吼道。
“我不会妥协的!”
剑刃劈断了妖魔的头颅,又刺穿了另一头妖魔的心脏,厚重的骨板嵌住了剑刃,希里安便挥起拳头,砸爆妖魔的眼球。
“我会一直反抗!”
希里安的血液沸腾,魂髓骤燃。
他主动冲出了队伍,迎上了蜂拥而至的妖魔群。
只有这样,希里安才能避免队伍被围攻,也只有主动向前,他才有机会斩杀塔尼亚。
希里安如同战场上仅存的士兵,孤单一人地向敌方的阵地发起了冲锋,无数的尖爪像长枪阵般立起。
他明白,自己将撞得千疮百孔。
可即便如此,希里安仍毅然决然地挥起了剑。
因此,沿着希里安挥剑的轨迹,一道灼目的流火从黑暗尽头而来,横跨了战场,劈开了妖魔群。
塔尼亚身前的防线崩溃瓦解,希里安瞬息而至,火剑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