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和小说不同,小说里发生事件,需要合理的逻辑与漫长的铺垫,但现实不需要。
前一刻,众人还在起舞,下一刻,末日已然到来。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如同陨石坠地般,充满了突然性与不可抗性。
当事人们除了接受外,没有别的路可选。
狂风裹挟起漫天的火星,噼里啪啦地打在希里安的身上。
高墙在接连的冲击下,燃烧的只剩下高大的残骸,更多的焚风从破裂的缺口里涌入,席卷沿途的一切。
希里安眼睁睁地看着经过无数次修补的大门,在咿呀声中完全崩塌,白崖镇的门户大开。
预想中的妖魔入侵没有发生,自灰雾里而来的妖魔们,也在这股焚风下化作灰烬,哪怕有少数的幸存者,也只是拖着燃烧的躯体,在地面上艰难爬行。
突然,猩红烈阳的辉光再度暴涨了几分,相应的,整面高墙也随之卷曲倒塌。
没有掩体的阻碍,焚风正面冲击起白崖镇,带起碎石横扫而过。
希里安及时躲藏在了一处建筑的掩体后,回头看去,映入眼中的画面,令他的内心跌入冰窖。
广场中央,还未撤离的人们像被飓风掀翻的蚁群,皮肉在焦空气中滋滋蜷曲,一具具熟悉的身影烧成火球,尖叫着被热浪摔打在地上,再无声息。
绸缎被点燃成四散的焰火,孩童的木马在高温中碳化成漆黑骸骨,彩绘玻璃爆裂成满地獠牙状的碎片。
希里安试着去思考现状,却只摸索到一片空白。
哀嚎声被火焰吞噬成断续的呜咽,断臂者蜷在融化的铁水里抽搐,幸存者赤脚踩过滚烫的砖石,喉间涌出的血腥气混着灰烬。
白崖镇正被绝望的焦糊味永久腌渍。
经过又一轮的爆发,掩体外的焚风逐渐平息了下去。
希里安冲出掩体,作为白崖镇仅有的两位超凡者,他必须在此刻扛起责任。
高墙倒塌的缺口处,无数狰狞可怖的身影浮现。
猩红烈阳停止喷发焚风的同时,妖魔们也得以喘息,源源不断地自狭间灰域而来。
火烧火燎的痛意从衔尾蛇之印上浮现,它在憎恨、愤怒,渴望将妖邪扭曲之物斩杀殆尽。
它在低语——杀光它们。
希里安提剑向前,如野兽般回应道。
“正合我意!”
体内的魂髓汹涌燃烧,希里安一剑劈开妖魔的头颅,又一记横斩,将另一头妖魔拦腰斩断。
成百上千的妖魔堆积在了缺口处,可它们却拦不住希里安的行进,他宛如行走的绞肉机般,所到之处抛下唯有断裂的肢体、横飞的血肉。
不够,还不够。
妖魔们的死去远远无法平息衔尾蛇之印的怒火,更无法令希里安的内心平静。
希里安活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到了荒野之中,也是在这,他终于看清了那颗猩红的烈阳。
猩红烈阳的表面上,赤红的火流反复吞吐,但诡异的是,这些火流有过于具体的形态,就像一根根燃烧的、卷曲的触肢,它们沿着边缘疯长蔓延,中央则是更为深邃的暗红,像颗抽象化的太阳。
也是在这一刻,衔尾蛇之印的憎恶抵达了峰值,今夜它想要毁灭的并非是无穷无尽的妖魔,而是它。
万丈光芒下,猩红烈阳犹如一颗巨大的眼瞳,注视万物。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希里安的四面八方响起,本被焚风烤焦的大地,正结起一层层的冰晶,刺骨的寒意越过身体的感官,直接作用在希里安的心灵深处。
狭间灰域再次壮大,宣泄出无穷的混沌之力入侵现实。
再看向那猩红烈阳,希里安突然意识到,猩红烈阳的下半部分并不是位于地平线后,而是位于狭间灰域里、灵界之中。
猩红烈阳的降临压垮了局部的现实。
“老……老师?”
血色的光芒下,希里安见到了努恩。
努恩立于猩红烈阳之前,一手执剑,一只手拖拽起一具残破的尸体。
掌声响起。
“真不愧是你啊,努恩·索夫洛瓦,即便你已年老,可你仍如传闻中那般强大,甚至要更盛几分。”
告死鸟赞赏道,“我都引动了吾主的力量,也没能限制你吗?反而还让你找机会,杀掉了吉恩。”
努恩瞥了一眼手上的残躯,吉恩的半张脸,以及整个半边身子都消失了。
断面没有鲜血流出,当他被斩击的瞬间,沸剑上裹挟的高温,就已蒸发干他的鲜血,碳化了他的肉体。
松开残躯,它摔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的碳块。
“这就是你主人的力量吗?一头从未见过的恶孽。”
努恩仰头凝视那猩红烈阳,痛心道,“我在白崖镇隐居太久了,怎么,又有一位巨神彻底沉沦于混沌了吗?”
告死鸟劝说道,“恶孽吗?吾主可不太喜欢有人这样称呼他。”
这般地狱般的光景下,两人如同旧友一般侃侃而谈,但旁观者们就不那么好过了。
托伦无声地向一侧挪动起脚步。
当那猩红烈阳升起的一瞬,他本以为告死鸟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努恩,可在咆哮的焚风中,努恩还是杀死了吉恩,就像踩死了只蚂蚁般轻松。
塔尼亚一言不发地望向猩红烈阳,无人知晓她在想些什么。
嘶——
血迹斑斑的剑刃从滚动的雾气里探出,凌冽的杀意刺醒了塔尼亚,她本能地回身闪避,而后寒芒划过她的脸颊。
细长的血线横过鼻梁,越过左眼,带起一连串的血花。
塔尼亚捂住瞎掉的左眼,抬手唤起源能,精纯的力量尚未聚集,希里安破雾而来。
“受死!”
锋利的金属劈断了塔尼亚的数根手指,嵌入了她的掌心,这才停下。
希里安不甘心,尝试继续切下,但这时一旁的托伦已驰援而来,荡起的长剑撞开了希里安的剑刃。
“塔尼亚,没事吧!”
托伦逼退了希里安,紧张地问道。
“你觉得呢?”
塔尼亚的脸庞布满了污血,心脏狂跳,如果不是观星者所具备的特质·预兆,觉察到了危机的袭来,也许她已被希里安一剑杀死了。
前方对峙的努恩与告死鸟,也发觉了希里安的闯入。
“又一位执炬人,他是你的学生吗?”
告死鸟正准备进一步摧毁努恩的心理防线时,突然,他感受到了什么,目光紧张地看向希里安。
浑身的血液发热、发烫,这正是来自血系的召唤。
前不久,告死鸟就是冥冥之中觉察到了这股召唤,这才不远万里,来到了这外焰边疆,结合收集到的诸多情报,汇总起努恩的线索。
告死鸟愤怒不已地看向努恩,交战以来,他头一次这般失态。
“你居然把执炬圣血交给了他!”告死鸟斥责道,“如此珍贵的力量,就这样浪费在了他的身上?”
“执炬圣血?”
努恩并不理解告死鸟的震怒来自于何处。
告死鸟失神了片刻,喃喃道,“你竟不知道它是什么吗?”
“天啊,努恩,你带着至宝奔走了如此之久,”告死鸟狂笑道,“对它具备何等的伟力,居然一无所知!”
“弗雷团长叫我保护它,我就保护好它,仅此而已。”努恩平静道,“以及,你的目标好像落空了。”
“没事的,”告死鸟舔了舔嘴唇,声音沙哑,“他才阶位一,尚未完全与执炬圣血融合,只要抽干他的血,终究还是能重新提纯点出来的。”
努恩冷酷道,“听起来,你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告死鸟不语,握起剑与匕,再次刺入胸膛,鲜血汩汩溢出,猩红烈阳再次卷起炽热的焚风。
“这一缕恶孽之力确实很强大,”努恩剑指猩红烈阳,“但这并非是恶孽亲临,想要借用它杀死我,未免太天真了。”
努恩再度向前,沸剑烧红了般,泛起刺目的余光。
“确实,这股力量最多将你重伤,还不足以杀死你,但是啊……”告死鸟幽幽道,“努恩,你似乎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
“如果我们是在几十年前相遇,我绝对没有把握胜过你的,那时你孤身一人,满怀仇恨与怒火,不择手段,无所顾忌。
如同一位无敌之人。”
告死鸟瞭望起远方,视野的尽头,白崖镇的高墙崩塌瓦解了一角,妖魔们本想倾巢而出,但在越过缺口后,却被那圣洁的光芒烧成了灰烬。
光炬灯塔仍在屹立。
告死鸟将匕首完全刺入胸口中,没入血肉里,与血肉粘连在一起,合二为一。
“可现在呢?”
告死鸟不屑地举起手,取悦起混沌诸恶。
“现在的你……太懦弱了!”
膨胀燃烧的猩红烈阳,迅速向内坍缩,无数烈焰触须层层卷曲在一起,盘根错节,连带起映照夜空的血色也尽数回归于一点,凝结为一道暗红色的、狭长的矛。
没人看得清,长矛的飞行的轨迹,但所有人都知晓,它将命中何处。
浓重的夜色被轻轻地划开,露出猩红的天幕,边界线的夹角恰好地落在了光炬灯塔处。
霎时间,席卷天地的焚风爆发,恐怖的龙卷轻而易举地摧毁了高耸的光炬灯塔,掐灭了那驱散混沌的曙光。
纯粹的黑暗降临大地,源能与混沌在灰雾中翻涌沸腾,如脱缰恶兽横冲直撞。
万物被这邪异力量侵染,陷入疯狂躁动,草木无风自动,似痛苦抽搐,石块悬浮颤动,似发出哀鸣。
于是,退去的潮水又重新归来,誓要淹没所有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