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站了一会儿,他们继续往前走,渐渐远离了球场的喧嚣。
邢岳边走边向他介绍,「那边是室内活动室。」他朝不远处的一栋楼指着,「里面有棋牌室,图书馆,还有放映室可以看电影。」
「那个图书馆挺不错的,我每周都去,很安静,还可以借书回来看。」
项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发现有一队人正由狱警陪着,慢悠悠朝楼门口走,脖子上挂着什么牌子,边走边看,还一边听狱警说着什么。
「那些人是干嘛的?」
邢岳也看了看,「不知道。可能是来检查的吧。」
「对了哥,怎么那么巧,咱俩被分到了一个监舍,还是上下铺?」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问了,一直没逮到机会。
「我求贺焜帮的忙。」
「贺焜?」
「就是贺雄辉他爸,在这蹲了十几年。」
项海的脚步顿了一下。
「想想也挺逗的,」邢岳呵呵笑着,「咱俩这警察最后还...」
「...咳。」
有病啊,说这些干什么。
他心里暗骂,又拉了项海一下,「往这边走吧。」
运动场的一个角落立着不少运动器材,只是钢筋铁骨的,这个季节还很冰手,因此玩儿的人寥寥。
两个人站在一个空閒的单槓下面,邢岳两手搓了搓,轻轻一蹿,挂了上去,连着做了一组标准的引体向上,又急忙跳下来。
「操,冻手。」他又把手使劲儿搓了几下,就揣进了袖子。
阳光懒洋洋的,把单槓斜铺在光秃秃的地上,两个人的影子一左一右地黏着单槓的立柱。
「哥,后来...就是我在药厂被带走以后,都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讲讲。」项海倚着冰凉的金属,看着他。
那是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连记忆都蒙着灰。
「有什么好讲的,都过去了。」邢岳望着不远处热闹的球场。
「可我还没有。」项海觉得自己被时间抛弃了。那晚追着袁国平跑开,就像钻进了一个黑洞。再出来时一切都变了。
邢岳沉沉地吐了口气,「赵郎死了,药厂被封了,里面清缴的毒品刷新了东江的历史记录。江渊牺牲了,你被带走了,我把袁国平的蛋踢爆了,然后就进来了。就这样。」
就这样。
记忆中那些惊心动魄、生离死别,重提时好像也不过如此,平淡得好似虚像。
那些定格在皑皑白雪中的脚印和车辙,还有那片殷红,可能也早就无声无息地融化了吧。
项海的喉结来回滚动着,「哥,要是当时我没去追袁国平,或许就...」
「说什么呢你!」邢岳的影子挣脱身后的单槓,和项海的重迭在一起,「你他妈瞎琢磨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係?你不去追难道就看着袁国平跑了吗?」
「再说,要不是你,这案子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破,赵郎他们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我也不会知道我爸就是死在他们手里。」
项海立刻抬起眼看他。
邢岳吸了吸鼻子,「是赵郎亲口承认的,我亲耳听见的。我爸不是自杀。」
「我知道。」项海抓住他的手臂,又赶紧分开,「江队一直是这么告诉我们的。」说完便紧抿住嘴唇。
沉默了一会儿,邢岳说,「我替你跟他告别了,等出去你再去看他吧。」
项海没吭声,好半天才转过身,迎着阳光,「哥,你说,江队他会后悔么?」
邢岳微怔,跟着又摇了摇头,「江渊是拽着赵郎跳下去的,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你呢,你会后悔么?」项海又转过脸来看着他。
「我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邢岳也看着他,「你呢?你后悔么?」
项海摇了摇头,又在阳光下眯起眼,「袁国平说我是毒贩子的儿子,是天生的毒贩子,说我是所有缉毒警的耻辱,说我应该去死。」
「他还说十年前是我勾引他,说我贱,说我脏,他还说你...」
「所以那时我真的想杀了他。」
「小海...」邢岳不想让他再回忆这些。
项海又摇了摇头,「在法庭上,他们一直让我回忆十年前的那些细节,问我有没有证据,问我当时为什么不报案,还问我是不是打算敲诈袁国平一笔钱,没得逞才想杀人...」
他深吸了口气,「我没有证据,只有回忆。在法庭上他们问我什么,我就说什么,问几遍,我就重复几遍。」
「这些事我永远也忘不了,不过我再也不会怕了。」
邢岳抹了抹眼睛。他很想过去抱抱项海,却不能。
说到这,项海忽然又低下头,一条手臂狠狠按住眼眶,声音一下子哽咽起来,「我只是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肖,肖律师说,开庭的时候,你不会来,还,还说,已经很久没,没见过你了。我以为,呜呜,我以为再也见,见不到你了...」
邢岳站在一旁,看着阳光下,项海的肩膀随着凌乱的呼吸抽动着。他没去阻止他,也不打算安慰他。自己现在站在他面前,就是最好的安慰。至于这些情绪,大概已经在他心里压抑好久了,就让他这么发泄出来好了。
好半天,项海才渐渐平静下来,垂下的袖子湿了一大片。
「哥,在看守所的时候,你咋不来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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