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得不像话。她却总觉得懒洋洋地不想出门。左右为了哄她高兴, 轮番将什么双陆樗蒲蹴鞠之类的游戏都提了一遍，她因看在这些小女娘们殷切的分上, 倒也不忍拂了她们的意, 挪到廊上，看这些莺莺燕燕在廊上廊下聚了几堆, 这一堆蹴鞠，那一堆踢毽，西边摆开了几桌博戏, 东面三人组了一队清乐, 为她演奏笛曲，徐长生带人装模作样地折花扑蝶，徐长寿则与几位士人家的小娘们妆了男子模样, 在花树下吟诗作画。

常在她跟前侍奉的不过二十余人, 而今却至少穿出了百余种颜色, 深的浅的红的黄的, 翻领的圆领的, 长袖短袖半臂, 或著衫或着裤…不，若算着该班轮番的人, 此刻院中怕不下百数，人所谓“济济一堂”，她这里可谓是“济济一院”——而这一院中人, 用尽了毕生之聪敏, 使劲了浑身之解数, 却不过为了博她一笑。

她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毕竟她乃是皇帝，两京宫中数万宫人，本就是为了服侍她而存在的。她只是难得地生出些小小的内疚——或许自己本也有些无聊——觉得这些人费这样大的力道来讨好她，若她还只是无动于衷，未免显得凉薄。

可这些玩艺，又确实没什么可看的。

倒也不是因一年到头都在玩这些游戏，所以看得腻了——去岁，前年，大前年，乃至于之前的每一年，她都是在这样的游乐中度过的，却从不觉得厌倦，也不是因这些人玩得不好——且不提徐长生连珠般吐出的俏皮话，也不提那几位仕女颇见功底的画艺，单看那一群蹴鞠的小娘子将鞠踢出的几百种花样，就知这些人哪怕与专职的供奉比，也毫不逊色，更不是因这些人长得不够好看——那都是层层贡献，又经她的眼才选到身边的，到底是因为什么，她心里隐约地有个数，却绝不肯承认，连在自己心里都不肯。

当是最近累得狠了。

她这样想，回忆起近来的许多事，果然更觉身心俱疲，徐长生抓着网，跑到她身边来说了什么，她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却并不曾细听，天气很暖，日光暖洋洋地落在她脸上，照得人昏昏欲睡。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身子向椅后一缩，脚微微伸出去，高延福悄无声息地走近，问她要不要挪到一旁的长乐椅上去，声音既低且柔，软绵绵地入了她的耳，却入不了她的心，她又打了个呵欠，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高延福在问什么，懒懒地挥了挥手，看院中诸人依旧是这一丛那一簇地站着，却都息了声，停了游乐，静静地候她的示下。她更生出些许内疚来，内疚之外，却也更觉无趣，挣扎着睁了眼，摇摇地站起，懒洋洋道：“我有些倦了，先去歇一阵，你们自乐你们的罢。”说话间眼已又不自觉地要闭上，走了几步，到殿门时方察觉这些人都乖巧地跟了过来，徐长生姊妹尤其乖觉，几乎是贴身跟住她，徐长生不知何时更已扶住了她的手臂，免不得住了脚，道：“你们留下罢——不要因我扰了你们的兴致。”为示安抚，还特地多说了一句：“蝴蝶很漂亮。”

徐长生抿了嘴，低头道：“妾今日不曾扑到蝴蝶。”

她一怔，略有些不好意思，看这小女娘还要跟着，又不觉嫌她不识趣，清咳一声，正打算继续向内走，徐长寿在旁轻声道：“娘子说的是院中的蝴蝶罢？妾见好几只在树下飞来飞去，红的紫的，确实漂亮得紧。”

她便反笑徐长生：“你以为朕说的是你扑的蝶儿？”

徐长生被她说得红了脸，手不自觉地放下去，落在了后面。徐长寿悄悄将她姊姊的手一捏，她看在眼里，故作不见，笑着踱进殿门，徐长寿亦跟了进来，高延福向她一看，见她微微摇头，便对其他人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只放了徐长寿一人进来。

她懒洋洋地走到小榻旁，懒洋洋地坐了上去，殿中阴凉，倦怠之意反倒消去不少，她便命徐长寿搬了个小杌子在跟前坐着，懒洋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记得你并不曾学图画之艺，方才和那几个人在一处，却似说得头头是道？”

徐长寿道：“蒙娘子隆恩，准妾入内书堂学习，书课之余，也将六艺中捡了几样在学。”

她生出几分兴致：“你知道六艺？”她也曾入过内书堂，知道那里教的东西低浅得很，又以侍奉君王、恪守内闱规矩为要，如婉儿等倒也罢了，徐长寿能知君子有六艺，已是不易——可惜所知还是不全——看这小娘子还一本正经地低头应是，忽生促狭，笑问：“那我就考考你——六艺是哪六艺，出自何处？”

徐长寿站起身，束手道：“《周礼》曰：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故六艺为礼、乐、射、御…御…”说到后面，已露出些尴尬之色，低头不敢看她：“图画不在六艺之中，妾…用错典了。”

她心情甚好，笑着安慰：“你能背出出处，已是不易了——别说你，满朝大臣，用错典故，岂在少数？更有甚者，为了那骈对之文，强行凑典，写出来的句子，要反复看好几遍才能想明白。”想起这几日自己看的都是奏疏全文而非节略，更摇了摇头，向徐长寿道：“你坐着回话，不要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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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镇国公主GL请大家收藏：(搜猫阅读soumal)镇国公主GL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待徐长寿小心地挨着小杌子坐下，又问她：“《周礼》你是学全了，还是只得几章？用的谁的注疏？”

徐长寿答道：“就是在内书堂借的书，不曾有注。只是囫囵背了，许多地方，还不解大意。”

她微微颔首，横竖无事，也就继续问着：“除了《周礼》，你还背了什么？”听徐长寿答说“《道德经》”，顺口便笑：“国中有四大，是哪四大？”

徐长寿道：“道大，天大，地大，王大。”

她见答得好，益欣喜起来，又问：“君子知微知彰，次后呢？”这话问出来，却有些熟悉似的，不觉一怔，好在徐长寿竟答不出这句，低头起身，讷讷请罪：“妾…愚鲁，还未学到这一段。”

她倏地便想起了今日百无聊赖的原因，复失了兴致，懒洋洋地靠回去：“罢了，你出去罢。”

徐长寿微微一颤，低声唤了一句“陛下”，声音中的惶恐令她于心不忍，柔声安慰道：“你已学得不少了，在内廷妇人中算得上数一数二，便是在男人那里，也已中等偏上了，不要灰心，慢慢学罢。”

徐长寿镇定下来，却仰起脸，直愣愣地望她：“娘子…陛下，这样说，是也考过其他人这些问题么？未知她们答得如何？”

她愣了片刻，想起自己所考问过的人，微微一笑：“阿婉如你这年纪时，也被朕这样问过，你只比她少答出一句，已是不错了。旁的人，连五经是哪五本都不知道，何况这些？你已是很好了。”

徐长寿默默地行了一礼，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她的跟前安静了，却也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什么。

她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连百无聊赖的感觉也渐渐消失，只剩下一种无所事事的虚无感。倦意早已消失，于是连睡觉这样好的消磨时光的事也做不成——可除了这些，她也想不出别的事做。

小东西。

她在心里哼出一声，说不好自己这一声是在说太平，还是婉儿——或许两者都有？毕竟是太平这小家伙起的头，撺掇了婉儿去弄那什么拍卖，又约着她去这样那样的诗社，而婉儿竟也就去了。

她心里有百千个不情愿，可道理已被太平说完，婉儿又分明那样渴望，叫她如何能阻止？不过这倒也是件好事。毕竟婉儿要有所求，她才能对症下药地有所施。而婉儿所求越大，日后便越逃不出她的掌握——若她想掌握婉儿的话。

心头又生出几分歉疚，这回不是对门外那些小女娘，也更真诚了些许，她不自觉地仰脸望向殿中梁木，怔怔地出着神。

以她的本心，自然是不愿放这小东西出宫的——别说永久，便是一日半日她都不愿。婉儿是她的人，本该与门外那些小娘子们一样，以她为天地，以她为宇宙，以她为世界。何况她又是如此喜欢婉儿，婉儿一旦不在她身边，就感觉空荡荡像失去什么？

可她也不确定，婉儿待她，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倾慕自然是有的，畏惧和崇拜也是有的，可是人之本心的感情，能有多少？如她这样的老妇人，若是没了皇帝的身份和威名，能否收获婉儿的真心？婉儿在她面前如此，背地里又如何呢？会不会嫌弃她的年龄和容貌，甚至是她的性别？

她眯了眼，手向后一动，撞在某个硬物上，回头一看，却是榻上一角的书匣。那本是婉儿惯常放书的地方，里面放的，总是她最近在读的书，然而她一瞥之下，入眼的这一卷，却不是小东西近日在读的新译《华严》，而是一卷陈旧的《道德经》。

她有些好奇地将书取出来，展卷一看，书卷自然而然地翻到了婉儿常停留的地方，句子下面，还有婉儿指甲的划痕：“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处其一焉。”“王亦大”三字下划痕尤重，还加了三个墨点。

她看见这墨点，终于想起方才那股诡异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了——不是很久以前考问婉儿的“四大”，而是那一日召婉儿陪伴时那小东西所说的戏语。

她们是怎么说到这一处的，她已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为了让婉儿穿拍卖时的那件衣服，她特地叫人备了酒，想将婉儿灌醉。

婉儿最后醉没醉，她也不记得了，毕竟她自己也喝了不少。她倒是记得婉儿最终是如了她的愿，还记得自己曾醉醺醺地嗅着婉儿的锁骨。

婉儿身上很香，是一种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香气。婉儿的声音很甜，是不同于她以往听到的那种甜美。婉儿还格外大胆，主动地剥扯她的衣裳——是“剥扯”，不是“更衣”——最后，婉儿捧着她的前胸，和她说到了那一句戏语：“道大，天大，地大，陛下…最大。”

她喜欢这句玩笑。比徐长生所说的千万句俏皮话都喜欢。

她只是没想到，婉儿会记得这一句玩笑，无人时还会悄悄地翻书到这一列，悄悄地看。

她将这卷书拿在手心反复摩挲了几遍，渐渐地露出一抹微笑。

她已下定了决心，绝不会让这小东西，逃离自己的掌控。

※※※※※※※※※※※※※※※※※※※※

则天：国中四大是哪四大？

婉儿：陛下大，公主大，独孤将军大。

则天：……

太平：等等这是三大，还有一大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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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镇国公主GL请大家收藏：(搜猫阅读soumal)镇国公主GL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婉儿：嗯，因为陛下是某些人的两倍大，所以算两个。

崔二&韦欢：……

婉儿，卒，全文反正已经完了，所以死因什么就不描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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