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不是人类。

坐在那间被亡灵法师小姐开闢出来的房间中，暂时并未有睡意的七海建人注视着手中被亚纪塞过来的一本有关讲解契约的书籍，注意力却并不在书籍上。

成为亚纪小姐的使魔这种事情原本就已经很离谱了，但是更离谱的绝对是她把自己彻底復活这件事情。重新成为人类，拥有第二次开始的人生时把曾经的一切全部放下，可能么？

原本自己每一次都做好了全部放下的可能，但直到涩谷那天，所有自己想到的可能性才彻底变为真实。他厌恶咒术师的自我牺牲，但每次轮到自己又都做好准备，仿佛就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一样。

会不甘愿么？

会的。但是扪心自问与其说是不甘愿，反而是有种愧疚感。对生者、对自己可能要把接下来的责任与负担都压在生者身上的愧疚。

那么重新开始的第二次人生，自己又能够用来做什么？

横滨的夜晚平静也不平静，偶尔听着外面道路上的车声七海建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一轮弯月突然感觉到了近半个月来从未有过的睡意。

手下意识地握在手腕上，想着亚纪之前对着自己认真说出的话时七海建人站了起来，躺在亡灵法师小姐给自己变的床上闭上了眼睛。

你在重新活过来，一天一天，比之前更像是「七海建人」。

「早上好啊建人桑。」

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门外对着自己睡眼惺忪打招呼的少女揉着头髮，穿着她那身估计是自己做的、画着各种角色头像的睡衣裙踢踢踏踏地走进卫生间关上门。使魔先生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简单点头致意后走到厨房开始给她做早饭。

空气中的培根香气逐渐充斥了整个房间，等到亚纪换好一身自己做的黑色人骨教堂款哥特长裙走下楼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手往胶囊咖啡机里塞进去一盒咖啡再往里面倒水：「所以昨天晚上，你睡着了？」

「嗯。」

「真好啊，时隔半个月睡着的感觉怎么样？」

「……」

「是不是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早上睁开眼睛时能够看见在夜晚闭眼时期待的朝阳，能够入睡，再醒来时发现拥有回到曾经普通生活的那一瞬，亚纪完全明白那种让人感动到想落泪的情绪：「尤其是在隔了快要半个月之后，建人桑，昨天睡得还好么？」

「很不错。」

把吐司麵包放进了烤麵包机，看着亚纪主动往麵包上放好之前自己煎好的培根和鸡蛋做成三明治，略微压平后放在自己面前时七海建人突然觉得有些微妙。

这算是……借花献佛？

「所以今天也算是建人桑新生第一天，晚上好好庆祝一下怎么样？」

「不用了。」

就当成普通的一天来过就好，庆祝这种事情也没有那么必要。

烤的恰到好处的麵包夹着煎到酥脆的培根，油脂被麵包吸收，培根中的咸味混合了鸡蛋的香气，再加上吐司自带的奶油味道，完全能够感知到的丰富口感让他微微顿住，看着旁边笑眯眯递过来一杯咖啡的亚纪低声开口：「谢谢。」

「不需要哦，基本都不是我做的，我就组装了一下嘛。食物会化为纯粹的能量被你吸收，理论上我们也并非是在进食维持生命——但是能够尝到味道就足够幸福了。」

她坐在旁边托着下巴，似乎对早饭没有了那么多的期待，只是看着七海建人继续说了下去：「从现在开始，重新能够尝到味道的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

「嗯嗯，那你咖啡要不要加糖？」

「不用，放点牛奶就好。」

「我知道了。唉，没有看到哭出来的建人桑，我好失望。」

笑盈盈地看着正在喝咖啡的使魔先生，亚纪嘆了口气，说出来的话带上了些许恶劣：「我本来以为你会哭的。」

「亚纪小姐那个时候哭了么？」

「对哦，哭了，哭的好惨。」

她也并不意外七海建人看穿她本人曾经也是被復活的这件事情，反而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堪称是哭到石破天惊，老师那么厉害的人都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过最后他反应过来，朝我身上砸了三十本书让我在一年内背完。魔鬼！绝对的魔鬼！」

「这样。」

「但那个时候我还是很开心。」

她的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些许怀念，微笑着看着他的样子甚至于格外温柔：「所以从今天开始，建人你不用再留下了。」

「……亚纪小姐？」

「你可以走出这里了。你现在已经不会没有办法离开我、或者离开这家店了。」

曾经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主动走出距离这家店、或者亚纪小姐周围十米远的地方，但是现在的自己，真的可以离开了么？

看着她脸上似乎有些浓重的黑眼圈，七海建人垂下目光看着手边的咖啡，将手边的褐色液体慢慢喝完后站起身：「不用了。」

「诶？」

「我们的契约还没有结束。」

不，他其实是很想离开这里的，但是在看到亚纪那个表情时七海建人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算是「决断」么？其实也并不能算。这种感情衝动并非是那个契约给自己带来的，而是自己在经过思考之后做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