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后来呢?」
赋雪然笑起来很温柔:「人家海阁老是去户部查帐,哪是上了行院?不过,那些朝三暮四的老臣多被弹劾,唯独海阁老稳如泰山,也算是借了悍夫的力。怪道人说悍夫家中宝!」
我打眼一看,这李观今披着身儿翡翠绿长袍,青丝悉数在头顶盘成髻儿,束在玉冠里,美髯颇长。他妻主是国之栋樑,又专一于家,不知受了多少男子的羡慕。
人说李观今唯一不顺之处,是生下个不学无术的女儿,整日为她动气。
都道海棠春乃诗酒放诞之人,惹人嗤笑。我却羡慕她。她是女子,不愿做官,犹可写诗作画、游遍大江南北。我们男子生来却只有一条路,嫁作人夫,相妻教女。
「我家儿子整日惦念着戚家大小姐,道是非她不嫁。哎,上月向戚阁主提亲,戚阁主却拒了,说寻嫣无心风月,一心都在朝堂。可怜我儿子痴情……」
「我家儿子却不喜欢戚家的,他看中了谁?你再猜不出来,是那寒门状元赋娉婷!我不许他嫁,赋娉婷没有产业,他嫁过去,怕是要吃苦的哟。」
旁人说赋家家底儿薄,赋雪然却不在意,照旧吃着点心,与我閒言。
我安慰道:「莫要放在心上,你家姐姐争气,前途无量。」
赋雪然轻笑道:「这有什么?他们不肯嫁,我姐姐还不肯娶呢。」
李观今与众人调笑几句,便令小厮去请海棠春:「我今日豁出这张老脸去,请诸位哥哥弟弟给我家春儿相看相看,她都二十二了,还整日只知道玩儿,不肯成家!诸位哥哥弟弟帮着签个红线……」
原来今日开宴,是为了给他家不学无术的姑娘相看夫郎。
与戚寻嫣冷画屏的炙手可热不同,鄞都的贵公子们谁也看不上海棠春。倘若小兄弟起了争执,恐怕都会叫骂「祝你嫁给海棠春这纨绔,一辈子成不了诰命」。
少顷,海棠春来了。她穿着水红方领羽缎上袄,下头繫着银朱(1)妆花鹿饮仙马面裙。她青丝不曾梳绾,尚未睡醒的模样。
海棠春入席,茫然对自己爹爹说:「怎么了?」她的琵琶袖里动了动,仿佛有活物一般!骤然间,从琵琶袖里钻出两隻花色精緻的老鼠!
「啊——」男眷们登时惊住了,更有甚者吓得歪倒倚榻。
「宝贝!娘亲的好大儿!」海棠春却亲昵地吻了吻其中一隻乌云盖雪的肥老鼠。显然这不是野老鼠,是她养的宠物。
……我更理解为何无人愿意嫁给海棠春了。
李观今怒啐道:「混帐羔子!谁让你带着它们来的?」
海棠春一壁分辨,一壁餵给老鼠肉干:「这不是老鼠,这是花枝鼠,是我的宝贝!」
李观今怒不可遏,往她的方向扔了只汝窑甜白釉瓷盏。身后的小厮忙道:「郎君息怒!」
海棠春机灵地躲过去了,笑弯一双明媚的桃花眼,贱兮兮道:「嗷——打不着!」
李观今道:「我本想让诸位主君给你相看相看夫郎,让你早点儿成家!你这个混帐模样,瞎了眼的人家才肯把儿子嫁过来!」
海棠春把双腿散漫地搭在檀木梅竹春凳上,怀抱肥鼠,无比满足:「我日子过得好好儿的,娶什么夫郎?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李观今怒拍八仙桌:「闭嘴!你要气死老子?女大当婚、男大当嫁,哪有姑娘不传宗接代的道理?」
海棠春以指尖逗弄花枝鼠的圆耳朵,她涂了蔻丹的指甲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我对男人没兴趣,别逼我。」
李观今被她气怔了:「什么?」
海棠春放浪一笑:「我有帕交之癖!我喜欢女人!哈哈哈哈!你满意了吗?」
李观今哀鸣道:「我杀了你——」
众男眷皆上前劝架,劝李观今消气,劝海棠春听话,一时人言纷纷。
其中一个总爱讨好李观今的贵夫劝得最狠,绕着海棠春说了一车又一车的话。什么「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多子多福」……起初海棠春还能忍住,最终实在撑不下去,撑头在八仙桌上睡了一觉。
贵夫逼问道:「春儿,你怎么还不成家?再不成家就晚了!」
海棠春:「别问了,求求了。」
贵夫更是激动:「叔父说这个,都是为你好!你怎么还不成家?怎么还不成家?怎么还不成家?」
海棠春忽然认真地抬首,贝齿轻咬菱唇:「哎,您说,楼兰国残兵退居琥珀泉之后,会不会捲土重来?」
那贵夫只知闺中事,怎接的上话。他迟疑道:「那与我何干?」
海棠春更认真地说:「那我不成家又与你何干!」
听到此,我和赋雪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赋雪然一壁拨弄自己束髮的墨蓝绸带,一壁笑嘆:「哎呀,真是待在海姑娘身边,能笑得驾鹤西去。」
我俯首贴着他耳边,轻声说私情:「你倾慕的姑娘,不会就是海姑娘罢?」
赋雪然托腮,水润润眸子温柔无比:「不是海姑娘,是龙姑娘。」
我思忖片刻,试探道:「镇国将军龙醉欢?」
赋雪然颔首,玉颊羞红半面。
「龙姑娘说,待她在契北平定沙蛇之乱后,将战功为聘,回鄞都娶我。」
如今龙醉欢身在契北,镇守大漠边疆。
楼兰人侵扰边境,掠夺牛羊,素来是大顺朝的一大难题。许多将军守在契北,带着强兵利刃,却打不过熟悉地势的楼兰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