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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只得带我回到愈州。

此番他容貌被毁,自然无法在一曲花楼待下去。伎子最重要的便是一副好皮囊,皮囊不在,饶是筝弹得再好,也无人捧场,只得落得门前冷落鞍马稀。

我父女二人沦落到城南三曲,苦苦挣扎,奋力过活。那些为爹爹一掷千金的女客消失了,出入他住处的变成了腌臜不堪的贫苦女子,有挑夫,有镖师,有逃兵,有浪子。

做云腿春饼,便是我此时学会的。爹爹忙着接客,匀不出时辰起爨,我便做些吃食,给我们爷俩吃。

彼时我会往饼团儿里加上一勺又一勺的蜂蜜,把饼蒸得甜甜的。活着都已经够苦了,便只好往嘴里寻几味甜蜜。

所以我对你说:「天下众生皆苦,唯独你是云腿春饼味儿的。」

众生皆苦,唯你是糖。

从前传闻我爹与师娘暗通款曲,我是怎么也不肯信。我爹眼里只有他重情重义的「鲤娘」,何曾有过旁的女人。

我便令属下江浸月去查,已是陈年旧事,要再翻出来,着实不容易。好在江浸月常年查案,心思缜密,手段颇多,三日便有了结果。

我屏退下人,顺着朱红的宫墙,与江浸月一前一后地走着。她将三四封书信递给我:「高媛,您让属下办的事,属下已办妥。请高媛过目。」

我将书信接过来,信笺泛黄,显然是有年头了。又顺手把腰牌扔给她:「去凌烟阁领赏,找姚品岚。城东那座宅子,归你了。」

江浸月知道我的性情,并不推辞,只跪地谢恩。

我翻开信笺,一字不落地看过去,心里只觉得冰冷。这书信是戚香鲤的正夫赵谏身边小厮秋砚的供词,信尾还按了朱砂印,做不得假。还有赵谏与赵家通传的书信,赵谏之父让他设毒计赶走我们父女,以绝后患。

我本以为此事另有隐情,岂料如此简单!只是后宅男子争风吃醋!

当年,因我连累嫡姐挨打,赵谏怀恨在心,便诬陷父亲与师娘偷情,令戚香鲤怀疑我的血统,赶我们父女出门。

也是赵谏令小厮划花了父亲的脸,让他永不能得戚香鲤的怜爱!

我望着朱红的宫墙,落日熟黄,无端令人觉得压抑。赵谏,他活不久了。倘若不是他,我和父亲也不会流落南城三曲,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

我听到自己轻轻笑了:「恩必报,仇必偿。」

江浸月劝道:「高媛息怒!都过去这么多年,戚主君也一直吃斋念佛,这……您……」

我知道,她是怕我杀了赵谏,与嫡姐结仇更深,作为我的手下,更难处理凌烟阁中同僚的关係。

我阖上眼眸,轻道:「吃斋念佛管用的话,佛祖早把他收走了!」

江浸月:「高媛,忍一时风平浪静……」

我配合地接了下半句:「退一步越想越亏。」

此时此刻,我连哪天去杀赵谏都想好了。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宜刺杀,宜见血,宜烧纸,宜祭祀。毕竟论理,赵戟算是我的嫡父,我作为一个体贴孝顺的便宜闺女,很愿意最后一次为他打算。

尚未到三日之后,月圆之夜,我倒又与嫡姐打了一架,互相放了三斤血。自从我把你抢到手后,与嫡姐见面干仗,成了我们姐妹独特的打招呼方式。

当差归来,我未带九亭连弩在身上,腰间佩的是金错刀。我笑道:「正好,用这刀切磋,更能与你近身而斗,你我打个痛快。」

月光透过琉璃瓦疏疏落落垂下来,点在寻嫣面孔,她阖起的眼眸骤然睁开,有雪鹰展翅之势。拥有这样眼神的女子,与生俱来便凛冽着王者之气。

「高媛……」

她身后跟随的两个侍姬害怕地唤道。这两个侍姬,自幼服侍她长大,一个名唤琼枝,一个名唤烟萝,出自「玉树琼枝作烟萝(2)」。

寻嫣道:「你们先回去。」

戚大小姐向来不屑与我这等畜生多言,她足踏高墙,一个腾身便翻上了琉璃瓦,锋寒似星。与此同时,我后跳而起,持刀相迎。两柄重若千钧的金错刀刀锋相遇,巨响声起,活生生把檐上琉璃瓦悉数撞碎,结冰般起了裂纹。

我发自内心讚嘆道:「好刀法!」

寻嫣冷冷瞥来:「甄太医的尸体是怎么回事?御史台咬着我不放,大理寺整日派人围追堵截!是不是你做的手脚?是不是?!」

我握紧金错刀,前挑后撞,百般迎敌:「正是。」

随后又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刀剑之音,只一个瞬间,我与她便起了七八招。

寻嫣离开之前,恨声道:「戚寻筝,我早晚杀了你。」

我随手给自己包扎伤口,抱刀行礼:「随时恭候。」

我不曾继续与她缠斗,眼睁睁看着她策马奔往凌烟阁。罢了,多让她与父亲亲近亲近,毕竟戚主君的命不长了。

一日后,黄道吉日,宜刺杀,宜见血,宜烧纸,宜祭祀。

赵谏的住的院子名唤「春菱秋桐」,门廊垂珠,翘檐霖铃,甚是风雅。我握着九亭连弩踏入院中,只见满眼都是秋香色的梧桐。

江浸月说的不错,赵谏当真常常吃斋念佛。

「春菱秋桐」的西厢房是一处小佛堂,供奉着名贵的旃檀香,金身紫檀座的佛陀拈花含笑,看着人世苦难。

赵谏坐在蒲团上抄写经幡,容色慈爱而虔诚。他五官端正,肌肤细腻,身穿月白(3)青花暗纹交襟袍,一副贵家主夫养尊处优的模样。

尤物公子[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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