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踮脚吻你耳垂,温言软语:「是,我再也不会离开了,再也不会。」
回到鄞都,江山朱颜已改,寻嫣成了九五之尊。大顺朝的过往消弭在史书尘烟里,眼下是大昭社稷。
当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
我收到了长姐的书信,她说钗儿在契北很好,只是时常想我,夜夜啼哭。见到这几行字,我觉得心如刀绞。
雪然掀开碧绿的窗纱,摇着芭蕉扇陪我閒言:「很快就见到孩子了,你这个作爹爹的,怎么比婴儿还能哭呢。」
我拭去泪痕,轻道:「我这是欢喜,欢喜的忍不住。这么久不见,也不知钗儿长大了不曾。」
雪然理着自己的水蓝云雁广袖,宽慰道:「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模样。等你见了钗儿,说不定认不出了呢。」
我二人正说话间,你与龙醉欢走了过来。因燕居在家的缘故,你不着劲装,银红主腰外只松怠怠地披着暗紫云衫,越发显得肌肤雪白。你霸道地顺势将我抱入怀中,轻笑道:「郎君好生偏心,只惦记着女儿,半分也不肯记挂妻主。」
我斜斜乜你,调笑道:「你那有女儿重要?」
醉欢潇洒地坐在罗汉床上,铺展开的绛红缂丝马面裙仿佛一片云霞:「某人好生薄情。连婚礼都不给一个,还讨人家的记挂。」
我品一品云釉花瓣瓷盏里的茗茶,笑道:「可不是!你不给我名分,我自然不记挂你。」
「不就是名分婚礼,这有何难?」你握过我的手腕,一路从指尖儿吻到掌心,蹭上深深浅浅的胭脂,「眼下大昭四海谁人不知,你仙鹤公子是我戚寻筝的夫郎?至于婚礼,待你我回到蜀中,对着师娘的衣冠冢,我自然给你办得终生难忘。」
当着旁人的面被这般调戏,我有些羞窘,便几下挣扎将右手抽回来,望着上头的胭脂道:「作死的,又弄了我满手的脂粉。」
摺扇倏然展开,是雪然在含笑打趣儿:「要到蜀中成亲,山高路远,我们可讨不上喜酒喝了。」
被他这么一趣儿,我心中舒坦了不少,略解离别之苦。我点了点雪然的琼鼻:「你呀,与龙将军的合卺酒没喝够,反而惦记我的喜酒来了?」
雪然反手收拢摺扇,将紫檀扇柄敲在我肩头:「人家为你讨名分,你倒不知好歹起来了!」
我作势拍打自己的面颊:「我说岔了,该打该打!」
你扶着额角,肘靠隐囊,眼神魅惑:「等我与鹤郎成亲之时,你们定要从契北归来,喝上杯酒。」
醉欢阖目而笑,她的高马尾上斜插两支足金的颤枝腊梅春蕊长簪,正随轩窗外的熹光熠熠生辉:「我却无妨,只是不知到时候小海棠于何处游历,在哪儿逍遥快活?」
「还提她呢,」你浅饮一口碧澄澄的十八仙(2),「你又想她的老鼠了是不是?」
说来也怪,龙姑娘堂堂契北将军,不惧腥风血雨,不惧乱臣贼子,唯独害怕小小的花枝鼠。海姑娘就是揪准她这一点,总是用鼠儿逗她。
「滚!」醉欢一盏酒往你身上泼,你灵巧地一躲,酒液只沾染了半边琵琶袖,「提起她来,我就想弄死她。」
你颔首道:「我也想弄死她。她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蹟。」
醉欢伸了个懒腰,从罗汉床上立起来,跃跃欲试道:「走,陪我出去跑两圈儿马,鬆散鬆散筋骨。」
你也起身,跟着醉欢绕过霞影纱围的鱼子缬屏风,懒洋洋道:「自然奉陪。」
两个女人出门骑射,故暖阁里只剩下我和雪然说些闺阁内的体己话儿。松烟最识大体,领着小厮们送上精緻的茶点便退下了,不搅扰我们叙旧。往桌案上一看,有银茸莲花酥、松穰鹅油卷、白玉霜方糕、金丝蟹黄饺,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望着这些点心,我且悲且嘆,万万想不到经此西域一劫,我还能毫髮无伤地活着回来,吃中原的精緻茶点。
雪然咬咬唇道:「都入秋了,我没胃口。」
我将盛着金丝蟹黄饺的小青碟儿递给他:「那你尝尝这个,我记得,你最爱吃里头的蟹黄了。」
雪然搁下摺扇,以银筷夹了只小巧的蟹黄饺,细细嚼着。
我则拣了一块白玉霜方糕吃:「滋味如何?」
雪然却不说滋味如何,他猝不及防握住我的手,动容道:「幸亏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说着说着,他不由落下清泪。
我从袖中取出白帕来为他拭泪:「方才还笑话我哭,眼下你又哭了,快别哭了。」
雪然将我的手攥的更紧:「我真怕永远见不到你……」
我二人正对着满案珍馐互诉衷肠,忽听松烟从屏风外通禀道:「二位公子,公子!这、陛下身边的珍珑姑姑来了!」
珍珑姑姑?她是寻嫣的人?
我连忙握住雪然的袖子:「珍珑姑姑是谁?」
雪然倒是镇定,低声道:「我知道她是谁。她是新上任的司礼监掌印,眼下宫里最体面的宦娘。」
此时,一个身着明黄锦袍的佝偻女子手捧圣旨前来,她身后跟了十六个蓝袍的小宦娘,一行人浩浩荡荡,好不威风。
我与雪然撩起衣裾跪下:「内眷徐氏、赋氏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珍珑仪容庄严地展开圣旨:「奉天承运,传朕口谕,内眷徐氏身入楼兰,探取敌国布阵图,又历经颇多委屈,朕感怀其遭遇,又敬佩其聪慧,故封为正一品诰命郎君,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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