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贵依然不乐意:「鸡毛蒜皮的——」
「长贵。」屋里的萧昱已然听见他们的动静,微微扬声叫了句。
长贵忙快步进去:「奴才在。」
萧昱下巴往外一点:「什么事?」
长贵迟疑:「不过是小事——」挨了一记冷眼后才不甘不愿改口,「西厢房那位主儿想要借本书打发时间。」
……还真是小事。萧昱无语,视线一扫,随手在案几上抽了本书扔给他:「去吧。」
果真被扔了本书的长贵嘴角抽了抽,喏了声灰溜溜出门去。
坐在萧昱左下手的短须男人伸了伸脖子,正好看见萧昱身边的素心姑娘接了书离开。他想了想,试探般问道:「敢问主子,西厢那位,可是秦府三姑娘?」
萧昱嗯了声:「邹先生,你见过她的笔墨,也应当听过她的传闻。你觉着她如何?」
这位短须男人姓邹,名清平,善于谋略,洞悉人心,是萧昱的心腹幕僚。上回秦妍书手书的京城关係图,萧昱确实是拿给面前的邹清平看过。
但好端端的,萧昱为何要问他?短须男人心里思绪翻转,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抚了抚短须,慢慢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虽有心计,行事却过于决绝。」他直视萧昱,「难堪大任。」
萧昱挑了挑眉:「倘若,这结果本就在她预料之中呢?」
邹清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仔细打量萧昱,却无法从他淡然的神情中看出丝毫端倪。他想了想,拱手:「倘若这些结果皆在她掌控中,虽不知她这样做是为何,却可窥见其心性之桀骜、心机之深沉,手段心智皆有,不可小觑。」
似乎觉得用词太过谨慎,他再次补充,「这种人,只能居主位,否则,定然生乱。」
萧昱挑眉。
邹清平低下头,吐出最后一句:「然,出身不足以担大任。」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就算起初没反应过来,俩人这一番对话下来也听明白了,尤其邹清平最后两句,已经算相当直白了——这是直接否了秦三姑娘入萧昱后院的主意。
涉及主子后院,众人纷纷低下头。
萧昱似笑非笑地看着邹清平:「你倒是想得多。」
邹清平见他没有生气,微鬆了口气:「主子妻位事关重大,臣下不过是防患未然。」
萧昱似乎并不想多谈,敲敲桌子,「继续说正事。」他转向右手边瘦高的中年人,「南边传来消息了吗?」
中年人看了眼邹清平,拱了拱手,开始回答。这话题就暂且揭过了。
另一头。
西厢里的秦妍书快要闷死了。
这屋里统共就青竹跟她俩人,青竹十句里头六句是担心,剩下四句是想像各种可怕结果,听得她头都大了。
故而,瞧见素心抱着本书快步回来,秦妍书立马起身,提着裙子欢快地迎上去:「素心姐姐。」眼睛却直勾勾看向她臂弯里的书籍。
熟悉的封皮让她愣了愣。
素心恍若未觉,将书呈递给她,笑道:「幸不辱命,给您带来本书。」
秦妍书接过书,一扫,竟真是她刚刚看完的《大衍律·刑律》。
她心里登时有些不自在。怎会这么巧?
转念一想,以萧昱这般严肃性子,看这些书似乎挺正常的。再说,这只是不常来的私宅,没有旁的书籍,好像也说得过去。
秦妍书放鬆下来,笑着朝素心道了声谢,接过书,回到座位上。
反正閒着没事儿,她决定把这本《刑律》从头再看一遍,做个查漏补缺也好。
翻过前面章节序言,她就怔住了。
皇子私宅有《刑律》她并不奇怪,不客气地想,她觉得每位皇子的书房里应当都备上一套这类书籍。
除了皇子,据她所知,大多官宦人家府里也会有存放一套《大衍律》。有些是因官职需要,有些则只是摆着积灰,前者自不必说,后者不过是为了在必要时候拿出来显摆一番,例如林家。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刑律》,虽保存完好,却能看出边角处的磨损,平日里应当是多有翻阅。最重要的是,正文的字里行间,填满了略浅一些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全是批註,有驳斥见解,有缺漏评议,有旧朝案例……约莫是为了与正文区分,墨色有做过调整,浅浅淡淡的,却能让人看得清楚明白。
小楷苍劲有力,不躁不润,隐露锋芒。一如字迹的主人,严肃,凌冽,不拘言笑。
秦妍书怔愣却不是为这手漂亮的毛笔字,而是因为……这是萧昱的书。绝对没人敢在皇子的书上胡乱写画,所以,这应当是萧昱的字。
她有些不敢相信,忙往下翻,连着翻了许多页,全是这般密密麻麻的註解,一直到最后。
一名享着尊荣和富贵的皇子,在诗词歌赋无关的《刑律》上做了满满的註解……
萧昱身型高大,加上在边关呆了几年,看起来比别的皇子要多几分威武和肃杀,少几分书卷气。再加上他外公是戍西都统傅明坤……在大部分人的印象里,包括她,都认为二皇子萧昱是文识不足,英武有余。她甚至以为上辈子萧昱的失败,是败在那文识上。
如今看来……倒是她偏见了。
再看这本记满心得随感的《刑律》,秦妍书竟然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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