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良 译
下午过了一大半了,沼泽里芦影幢幢,黑沉沉的,仿佛沉浸在浓重的暮色里,他们那只不灵活的小船在红红的火把照耀下向前行驶。小船刚刚驶过,后面的绿色芦苇马上又从带咸味的水面冒出来,盖住了小船留下的波痕。弗朗西斯科手下的士兵,跟往常不一样,都沉默不语。在一片寂静中,小船激起的水声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土人撑着小船前进,每当他提起撑船的长竿,就发出唧瓜唧瓜的水响,简直像鞭子的呼啸声一样响亮。弗朗西斯科对士兵们的沉默并不感到奇怪,他自己同样怀着保持沉默的强烈愿望。四周的景象中有一股力量,使得每个人的舌头都不想活动——哪怕是为了进行呼吸,好像无形中有一道看不见的禁令悬挂在他们面前。
船头突然撞着了沙岸,弗朗西斯科最初还不敢相信。他可以肯定,这条小船离开营地顶多只走了两英哩。这次航程,原来以为要到夜幕降临时才能到达目的地,谁知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在阴影幢幢的沼泽地带,除了正午,其实是很难分清白天和夜晚的。
“等一等!”他向手下的士兵发出这个命令,因为他知道他们绷得紧紧的身体都渴望马上行动。士兵们喃喃低语,但是谁也没有在自己的位子上动一下。船上除了弗朗西斯科以外,还有四个士兵。
其中,冈萨雷斯最年轻。弗朗西斯科指挥的这伙野心勃勃的殖民军兵士里,战火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最轻最浅。他戴着厚厚的皮防护手套,一只羽毛凌乱、两眼暗淡无光、名叫洛拉的老鹦鹉用爪子紧紧抓住他的手套套口。
第二个士兵叫里维纳,又瘦又矮,一撮尖尖的胡子好像挑衅一样,从钢盔盔带下冒出来,眼神冷冷的,闪着利剑一样的寒光。
第三个士兵叫格雷戈里奥,伙伴们就叫他“戈洛”,身体结实,态度温和。
第四个叫拉斐尔,高身材,宽肩膀,眼睛像石榴石一样发亮,为人狂妄自大,爱喝酒,像法国骑士一样勾引女人。
至于撑船的土人,弗朗西斯科根本不把他算数。只要他把事情干完,就非死不可。
因为远征军司令官亲自下了命令,弗朗西斯科才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动手杀他。原来,在烧成废墟的土人村庄里,满身盔甲的殖民军挥舞刀剑,早已把土人统统赶进沼泽,事后却发现这个向导默默无言地留在废墟中。他差一点被杀死,身上的装饰品几乎被抢光,可是——
那个翻译却赶紧对着司令官的耳朵低声耳语,于是,一道严厉的命令立刻高声宣布下来。听了这道命令,士兵们只好勉强住手,不去伤害这个神态高傲的牺牲品。接着,由翻译在中间搭桥,对这个土人又哄又劝。最后,弗朗西斯科接到了命令:不准找这个土人的麻烦,不准抢他的东西。暂时不准,等他的作用发挥完了再说。
弗朗西斯科在拉斐尔拿着的火把上点燃了自己的火把,下船上了岸,左手小心地高举火把,右手随时准备拔剑出鞘,防备那个向导施展土人狡猾的惯伎——背叛。对于这支远征军之前的很多远征军,土人曾多次背叛。西班牙的士兵运用钢铁和炮火,对土人进行了可怕的报复和惩罚,将土人的村庄夷为平地,才把叛乱镇压下来。
他们上岸后缓缓前进,金属的铠甲和脚上系得紧紧的护腿使他们全身发热烦躁,很不舒服。脚下的土地是一个长形小岛,是沼泽中像丘陵一样隆起的一片干土,大小约一平方英哩。
他们爬上一个斜坡,弗朗西斯科加快步伐,差不多一路上跑上去。到了坡顶,终于看到传奇中的神话就在眼前出现。在心神恍惚的一瞬间,弗朗西斯科的手朝着钢盔盔带移动,准备取下钢盔,正像他走进大教堂或路旁的神祠时脱帽致敬一样。不过,他的手指只移动了一吋,就停住不动了。他对自己约束很严,比约束他手下的兵士还要严厉。控制自己,驾驭和掌握自己的本能冲动,对于一个带兵的头头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呵。
担任向导的人闪在旁边,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毫无表情,两手交叠在裸露出来的胸膛上。对那几个跟着他爬上斜坡的满身盔甲的士兵,他看也不看一眼。在微波荡漾的水池旁,在火把闪烁不定的火光里,他默默地站在那儿,什么也不说,甚至连他的呼吸都很难觉察到。他就像脚底下那个天然的石水池,从头到脚仿佛是石头的化身。
至于那五个西班牙殖民军的官兵,却正在水珠四溅的水池旁徘徊,嘴唇都在蠕动,却没有一个人在那一刻说出了一句有头有尾的话。
清亮的水飞溅到水池里,仿佛撞击着很多小银钟,激发出悦耳的声音。水池那边,屹立着一块象石墙一样平滑的大岩石,有一人多高,像夜色一样漆黑。这块大岩石的半中腰,有一道裂口,泉水就从裂口中喷射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长弧。泉水冷冽明亮,清澈晶莹,日夜不息地飞进岩石前的池子里。石池本身,就是泉水在漫长的岁月里冲击出来的。围绕着泉水喷射出来的那道裂口,有人用原始的粗糙工具在岩石上刻出了一张人脸,也许是这个向导的祖先刻下来的,甚至还可能是他的直系远祖……在岩石上雕刻下来的这张脸,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使人看了心烦意乱。古代的那些工匠把他们的雕刻精心安排,使得喷出泉水的裂口在他们刻下的那张人脸之内。他们把裂口打磨修整,使它和那张脸溶为一体,喷涌而出的泉水好像是那张脸上微笑的嘴唇里吐出来的,是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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