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莹莹 杨士焯 译
当克里斯多夫参观完地球展览馆时,他请的博物馆导游到了。他望着莫奈(睡莲)这幅画,觉得这次他所投入的感情比以往两次短暂的婚姻还要多。
虽然这幅画已经镶上新的画框,但是仍和他50年前见过的一模一样。他凝望着画中静谧的睡莲、摇曳的柳枝,开始联想到岁月留在他身上的印记——衰老、创伤以及苦痛。但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同样的人,不同的心情。他明白这一点。
克里斯多夫拄着拐杖,博物馆里的空气使他疲惫不堪,即便站在这幅画前面。他不再凝视那闪烁的帆布,而是把目光转移到特斯布斯拉博物馆导游的身上。这个导游酷似一只受过虐待的动物,浑圆得像热气球,粗笨的腿上紧挨着一大团紧凑而又有弹性的肌肉,头顶晃动着螃蟹眼似的眼睛,身体下半部逐渐变成一条细长的尾巴,很有弹性,并且镶有蓝色花纹。这些都表明他还年轻,或许还分不清雌雄。它穿着拖地的围裙,裙子上印有博物馆的标志。此时此刻,它站得笔直。要是它全身都是白色的并且没有头部和四个上肢的话,俨然就是一只螳螂了。
当导游靠近时,克里斯多夫的左耳便响起了一个轻微而又悦耳的声音:“这位是博物馆刚来的职员,名叫维特。”这声音是从他的通信软件发出的。他将这个程序命名为礼仪小姐,简称艾姆。“维特现在的这种姿势表现出它对你的浓厚兴趣以及尊敬。它对你手上的照相机很好奇。”
克里斯多夫对维特微笑。
“你的表情已经被维特的软件识别,可以开始对话了。”
于是对话开始。他摊开双手,露出整个照相机。之前他已经用它拍下莫奈的画。
“为我的孙子们弄些明信片。”克里斯多夫说。
维特发出了一连串的汩汩声,好比肠子在叫,也像是在炉子上煮沸的水。克里斯多夫根本听不懂它的话,也分辨不出音调的高低变化,但是艾姆立刻翻译出来:“你的照相机和我以前看过的不一样,大多了。”
“这个已经成为像我一样的老古董了。”
“你想和这幅画合影吗?要不要我帮忙?”
“当然。”他说。
只见维特飞快地甩动一只脚,从克里斯多夫手中拿过照相机,尾巴转向一侧以保持身体平衡,脊椎弯成S形曲线。它扭曲着身体,一只眼睛紧贴在照相机上。
克里斯多夫的心砰砰地跳。对着镜头微笑,抑制住想把手放在臀部上的冲动。它很快就拍好照片,把照相机还给克里斯多夫。
“不要再看了。”艾姆说。于是克里斯多夫转身看莫奈的画。
维特走近他,然后又走开了。或许是有人建议它应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个人类可以接受的距离。
“你有很多吗?”
“很多什么?”
“孙儿啊,先生。”
“三个孙子,四个孙女。”
“哦。他们都长大成人了?”
“还没。人类一出生就有性别之分。”
“维特显得很苦恼,”艾姆说,“你本该说得温柔点的。”
“对不起。”维特说。
克里斯多夫耸了耸肩,让它的软件为它解释。
他第一次看到莫奈的画是在80年前,当时他才十几岁。甚至在他更小的时候,他就看过这幅画的复制品。因此他对这幅画印象深刻。即使这样,他从未这么:大惊小怪,直到他们学校组织参观国家画廊。
当时他只顾和朋友四处闲逛,经常掉队,把老师和保安都给惹火了,直至最后甩开了整个队伍。为了找个地方抽烟,他绕过一个拐角,无意中发现了莫奈这幅画。他觉得这幅画很面熟,于是停下脚步。他发现这画与他所见过的复制品不一样。复制品就是无法处理好油墨,也不能再现原画的光色。
“按你们的时间来说,这幅画创作于公元1900年左右,地点是在欧洲一个名叫吉维尼的人口聚集区。莫奈在那儿有所房子。他画过这个花园很多次……”
“法国。”他大声叫道。
“什么?”
“吉维尼在法国。”
维特沉默片刻,后来又问:“你还好吗,先生?我的软件觉得我惹你生气了。”
“生气?”他说,“没有,只是我太老了。”
“如果人类能够听得懂我们外星人的指令,我们就很容易沟通了……”
什么?要我宰了你吗?
“我得坐下来休息一会。”克里斯多夫说完,便坐在屋子中央的长椅上。这个画廊建得真像地球上的博物馆。白色的石灰墙,光滑的硬木地板,天花板上的吊灯照亮了每一幅画作。谢天谢地,还好有家具可以让游客玩累了稍作休息。画和画排得太密了,不过从整体来看却像是一幅从天花板垂到地板的抽象拼贴画,混杂着不同时代特色和风格:安迪·沃霍尔的《康贝尔牌汤罐头》紧挨着一只业余画家笔下的狗。这只狗又依次排在斯坦利·斯宾塞的《圣人弗兰西斯和鸟》下方,上方则是安瑟·亚当斯拍摄的美国山峰照片。只有莫奈的画还留有自己的一点点空间,或许是因为安放它的那面墙藏有特殊的安全措施。
“孙儿们让我帮他们拍下这幅该死的画的照片。”他喘着气说。
维特皮肤表面抖动着一个液泡。艾姆说,这表示它很惊讶。“你不是来……你自己不想来欣赏这幅画吗?”
克制点自己的感情,老家伙,克里斯多夫暗中告诫自己:“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欣赏印象派的画,我在伦敦见过一次了。更确切地说,我是一个雕刻家。我来是为了欣赏特斯布斯拉的雕刻。”
“哦,原来如此。那你一点都不喜欢这幅画吗?”维特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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