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色晴好,艳阳高照。云瞳正伏在桌案上看舆图,听三月喘着粗气跑进了门。
“奴才不辱使命,可算把那位钦使大人送走了。出城三里地儿她还苦着个老脸,说什么战乱之年,回程艰险,自己心慌得厉害,问能不能还把两位暗使派给她一路护送?简直是白日做梦。”
六月言道:“她大约是害怕回朝复命吧?毕竟惹下这么大个篓子。”
“主子看在凤后面上没再参她一本,否则……”
“我不参她,凤后风闻了这些事也要骂死她。”云瞳阖起舆图,朗声一笑:“不说这蠢人了。难得是个好天,咱们散散。”
池府东边书房连着一座九曲回廊,主仆三人弯弯绕绕地走着,不时说笑几句。转过小门,进了花园,但见天高云阔,风清日朗,菊香馥郁,雁阵成行。云瞳心意顿舒。
“昔年在上京,一入深秋,群芳萎地,草木伶仃,总觉得萧瑟难耐。不想赤凤竟有这般景致。倒让我好奇起来:青麒、玄龙、雪璃、金乌又都是什么模样呢?”
六月言道:“他年王主荡平四国,何愁不能见到?”
三月更是兴兴头头:“等天下一统,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到时候主子可别忘记带上我们呀?”
云瞳笑着点头,又往前走:“说起玄龙,你们觉不觉得奇怪,赤连凌母女几次三番遣使求援,玄承璧君臣却一直按兵不动。她们是最好趁火打劫的,素又贪婪,怎么对着赤凤这么大一碗甜羹,竟然无动于衷了呢?”
“定是龙脊山一战,主子把她们打怕了。”三月讥笑道:“上次为喝甜羹乱伸舌头,烫了一嘴泡。这一回,只敢干咽口水了呗。”
“也是她们自己把金汤勺砸碎了,再没本事来抢甜羹。”六月跟着言道:“玄承璧眼见损兵折将,恨恼发昏,竟然问罪冠军侯聂战。现如今玄龙哪儿还派得出能和主子对敌的上将来?”
“聂战,聂战,唉……”云瞳念着这个名字,久久叹息:“我一时心软将她放回龙国,没想到竟害了她性命。如今每一想起,都是追悔莫及。”
“主子敬重聂战精忠报国,又爱惜她是举世难求的人才,不忍斩杀,大义放还。玄承璧却说她辱师败绩,通敌卖国,不仅显戮于世,还查抄了聂家满门,把聂战的族属兄弟都官卖为奴。听说聂战的正夫与她情意甚笃,为她闯殿喊冤,死于廷杖。”
三月怒道:“这小娃娃皇帝还真是刻薄性子啊!不过一场败仗就把臣下弄得家破人亡,以后谁还愿替她卖命!”
“聂战为夫婿回去,夫婿为她死了……都是有情有义的人啊!”云瞳心下恻然:“不知聂家还有什么人?告诉七月,务必留意。龙国既说冠军侯通我,她身后之事我还就管到底了。玄承璧也不想想,龙脊山若无聂战,就凭她那个只敢缩在九龙城里放狠话的大司马,龙国八万精兵还能逃回几个?”
惋惜忠臣良将,主仆沉默下来。行过小桥流水,绕过湖石假山,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剑戟相击之声。三月、六月互看一眼,便拔兵刃在手。
云瞳寻声而往,却见一片菊丛之中,沈莫与叶恒正刀剑偕舞,凌空斗技。一个着黑袍,如墨云翻卷,一个穿白衣,似落雪回旋。静,则若□□并立,渊嵉岳峙;动,恰如二龙争锋,挟风驭雨。那刀锋扫过,流光耀目,迅如急电;这剑胆铮鸣,秋水寒心,速如飞星。两人翩跹往复,叱诧不绝。身外菊花怒放,秋霞若照,遍地金黄。
秋风乍起,静水澜生……
云瞳凝神伫望,一时痴住,等听见六月、三月低低的笑声,才不舍地移开了眼眸。
“咳,你们笑什么?”
“奴才没笑。”
“奴才不仅没笑,还什么都没瞧见……”
“……”云瞳臊了,背手就往回走。
六月一把将还在捂肚闷笑的三月推开,快步跟了上去:“主子,看来暗使大人们的伤已经好了。”
好了,就可以到跟前伺候了……云瞳不自然地收了收下巴:“哼,才过多久,他们俩就飞来掠去的。还有人抱怨我打得重,哪重了?”
“那是贺兰大人抱怨的,奴才只是转述。”三月见云瞳斜睨自己,忙摇手否认:“奴才一直都站您这边,觉得您那条鞭子打得对,打得好,打得还不够重,没把暗使大人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六月吓了一跳,暗中一拽了三月:“你说话又没把门的了。”
“哎,让主子评评理。我私自跑去后院查他们行踪是有些莽撞,可九花墨玉膏是主子明令让内仆给送过去的,他们不叫进门,不让看伤,也有藐视主子之嫌吧?”
云瞳脚下一停:“当时他们真不在屋里?”
三月摸摸鼻子:“说不好。”
“不在屋里,去了哪里?”
“奴才不敢妄猜。”
“还是两个同时都不在……”云瞳微皱眉头,忽然话儿拐了个弯:“圣上为何一赐两名暗卫?一月信上竟然没提。”
六月言道:“都说主子受恩深重。”
“恐圣上别有深意。”云瞳若有所思:“且等府里冬叔来信。”
“是。”
“主子,奴才也有个疑惑。”三月眨巴眨巴眼睛:“宫里为何要给暗使戴纱啊?”
云瞳言道:“暗卫设立之初,只担承欢之务。因六国纷争,兵戎不断,国主御驾常在军中,携后宫君卿贵人不便。暗卫皆是男子,又有武艺傍身,甚是合用。至于戴纱,起先不过是我的哪一位老祖宗大有洁癖,不愿意自己宠爱过的男人被别人看到,久而久之便成了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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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碧落十三香(上部)请大家收藏:(搜猫阅读soumal)碧落十三香(上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那要是站成一排,都一个模样,怎么分辨谁是谁啊?”
“兵器不同……”云瞳刚说了一句就停下了,暗想:若是相互调换一把呢?
“嗐,圣上自然能分辨。”六月拍拍三月肩膀:“出赐给主子了,主子也能分辨。至于你,一个外臣奴才,分辨不出来就对了,还傻瓜似的问。”
“哦。”三月这方恍然,眼珠瞅着云瞳滴溜溜地转:原来担承欢之务时方能分辨……
“你这丫头别又讨打!”云瞳看出她在胡想什么,作色就一扬手。
三月立刻缩头躲到了六月背后:“都是你姓连的,净说些混账话,连累了我。”
“我说什么了?”六月纳罕不已。
“咳”,云瞳撇了她们,自己大步朝前走。
拐下小桥,庭楼在望,忽听道旁树丛里传出一个男人神神秘秘的声音:“你们说,英王真是鬼怪托生的不成?”
三月、六月大惊,云瞳也是一愣。
却是几个内院仆从,一边剪折枝蔓,一边闲话:“谁知道呢?都这么传。说她眼瞳能变色,出生的时候漫天黑云,皇城内外鬼哭妖嚎。瞧瞧她现在,长得比男人还美貌百倍,看上一眼能让你半天喘不上气来,还不是妖孽了?”
三月立刻就要上前揪出说话的人狠打一顿,被云瞳托肘拦住。
“我听说啊……”又有一人接口道:“她就做那些事儿也不同常人的。”
云瞳一时没明白他们指的何事,往前倾了倾身。
“给她睡上一次,不死也得丢去半条命。”
“莫非剥皮食肉,敲骨吸髓?”有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云瞳一呆,再看三月惊得大张开嘴,六月眼里直射出怒火来。
几个仆从都“啊”了一声,似乎吓得不轻。
那人又道:“前些日子她元服之礼,那个侍寝的美貌男子你们后来谁还见过?那夜之后,就失了踪影,八成是被她折磨死了。”
“听说赤身**,全是伤痕,给毁了容貌扔到乱坟岗上去了。”
“为什么还要毁了容貌?”有人疑惑道。
“怕被别人发现呀。”马上有一人给他解释:“英王练的邪功,要拿男子当鼎炉。每次一运功,一宿睡十几个男人都觉不够呢!你们还羡慕侍候亲王能享什么荣华富贵,哼,小命都保不住嘞。”
众人纷纷附和,又有一个说道:“别以为她刚元服没碰过男人,上京王府里头,死了都不知多少个了。”
三月再听不下去,重重哼了一声,转入树丛。
几个内仆没想到会看见她,想起方才说的话,个个吓得发抖,跪在地上一迭声地哀求:“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三月冷笑一声:“我还不想要你们的命。自己滚去刑堂领罚。若再有下次……”
几个仆从脸色惨白,连连磕头,脑袋瓜一碰一撞出了血,也不敢伸手擦,看三月如凶神恶煞一般,都屁滚尿流地跑远了。
六月瞄瞄云瞳冷凝的面色,低声说道:“主子别生气,都是些不着边际的鬼话。阳总管已经往凰都这边来了,等他老人家一到,整顿内务,没人再敢乱嚼舌头。”
云瞳笑得发冷:“无风不起浪。在我眼皮子底下都能说得这般热闹,村落市井还不定传成什么样了。”
三月气急败坏:“奴才带人去查,抓到一个混说的,就扇破她的脸皮。”
“这种事欲盖弥彰。再等贺兰桑那大嘴巴回到上京,更要闹得满城风雨了。”云瞳摇头:“我知道元服小宠丢了是件麻烦,不想麻烦来得如此之快。”
六月不等说完,已经跪地:“是奴才办事不利,给您惹了麻烦。奴才一定把人找回来。”
“能找回来是最好,可要找不回来,也不能就这么瞪眼等着。”云瞳想了片刻,吩咐道:“暗卫鞭伤既然痊愈,就叫上来伺候吧。”
“两位大人也同奴才们轮流岗哨么?”
云瞳闻言低头看了六月一眼。
“哎呦,主子不是这个意思啦。”三月一边夸张大叫,一边使劲儿往后拽六月:“傻瓜连大人,主子是叫两位暗使侍寝。”
六月一愣。
云瞳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声:“叶使与秋叔同出一门……就先传另一个吧。”
“明白,奴才明白,这就去传。”三月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主子,您这回是动真格儿的吧?”
“本王行事也需遵奉圣意。”云瞳撂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啧啧啧……”
三月忍俊不禁,忽被六月上前一拳砸在肩头:“傻瓜陶大人,你什么都不懂还在这里胡闹。”
“我不懂?”
“你想想:有暗使大人每日侍奉在王帅左右,谁还敢说王帅练邪功,拿男子当鼎炉?那些谣言不攻自破,就找不回来元服公子也没什么要紧的了。这叫‘亡羊补牢,尤未晚也’,明白了吗?”六月替云瞳解释了一番,这才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嗬”,三月直是又好气又好笑:“煞有其事……你才什么都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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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眸:我的眼睛能变色耶!为什么把我写成妖怪,问我亲妈去——
亲妈:所以你小名叫眸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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