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他慌了

如果管辂夸的是别人,毋丘俭或许会不以为然。

但管辂夸天子,他爱听。

在他看来,如果世上真有圣人,那天子就是最可能成为圣人的那一个。

别的不说,就凭手里这份作战方案,他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天子没有局限于濡须坞,而是让他做好长期对峙的准备,将吴国君臣以及近十万大军拖在濡须坞。

能战则战,不能战则等,将濡须坞作为一个练兵场。训练将士,实践战术,试验军械,为平吴做准备。一旦得手,就准备顺势渡江,直取建业。

总之,不管时间长短,一定要攻克濡须坞,否则绝不罢休。

孙吴集结十万大军在此,消耗巨大,看他能坚持到哪一天。

大魏当然也有压力,可是比起孙吴来,大魏的压力小多了。

这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自从司马懿接受邓艾的建议屯田后,淮南淮北已经积累了大量的粮食,就放在淮水沿线的粮仓里,够十万人吃上四五年。

控制了东兴堤后,这些粮食可以源源不断的运往濡须坞,和吴国拼消耗。

这是一个笨办法,却也是一个无法破解的必杀技。

从这个作战方案中,毋丘俭看到了天子的决心,更看到了天子对他的信任。

有了天子的支持,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不仅要攻克濡须坞,更要将平吴的大功牢牢把握在手中。

征东将军名至实归。

因此管辂说天子是圣人治国,他觉得太对了。

毋丘俭随即命人设宴,为管辂接风。

席间,两人自然而然地说起了中原形势。

管辂因相貌不佳,一直没做官,经常在外游历,以相术成为权贵的座上宾。去年被举为秀才,曾到洛阳,与吏部尚书何晏见过面,但谈得不愉快。

起因是何晏问前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三公,还说那几天总梦见鼻子上有青蝇,是吉是凶。

管辂当时没好话,明里暗里损了何晏一顿。

结果何晏很不高兴,官自然也没做上。

毋丘俭听了,忍不住说道:“公明,鼻为山根,所以长守贵也。青蝇臭恶,而集于鼻,是妥妥的凶兆啊。”

管辂笑了。“没错,这本是曝尸之兆。年初高平陵生变,我本为何晏难逃一劫,没想到他竟然活下来了。我很是好奇,就又去了一趟洛阳,发现他面相上的劫难已过,甚至比以前还好一点,甚是奇怪。打听之后,才知道与天子有关。”

毋丘俭沉吟了片刻。“何晏没有获罪,的确是天子仁慈,但何晏尚公主,就算有罪,也不至死。这青蝇聚鼻的凶兆又从何说起?”

管辂用筷子敲了敲杯盘。“何晏本来有两必死。其一是他与曹爽牵连太深。如果曹爽伏诛,何晏也难逃一劫。其二是五石散。五石散性热,久服则肾水枯竭,肝木焦枯,岂能不死?”

“那现在……”

“他不服五石散了,据说是天子不喜。”

毋丘俭哑然失笑,想了想,随即又恍然大悟。“所以,你说天子是大势,是因此而发?”

“不仅如此。你对钟毓有印象吗?”

毋丘俭点点头。“颍川钟氏家主,少年成名的雅士,岂能不知。”

“我来行在之前,见过他。”管辂喝了一口酒。“他有点慌。”

“慌?”

“想不到吧?”

“想不到。”毋丘俭缓缓摇头,眼中露出讶色。“因为钟会?”

“不是,因为司马懿。”

毋丘俭放下了筷子,不自觉的身体前倾,听管辂细说。

“钟毓虽然看不起司马懿,却不得不佩服司马懿的才能。世家子弟中,能像司马懿一样建功立业的,你还能挑得出谁?高平陵之变,只有司马懿能做得到,其他人一个也不行。”

管辂哼了一声。“他们最多只能效陈蕃、窦武故事。”

毋丘俭微微颌首。

管辂说得没错。

世家子弟大多眼高手低,以家世自诩,以道德论人。看不起你,看不起他,但实际才干有限。能像司马懿一样建立赫赫军功的,极其罕见。

钟毓的父亲钟繇也曾统兵坐镇关中,也曾官至太傅,但他的军功与司马懿相比就差得远了。

但就是司马懿这样的人,最后还是被天子扳倒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偏偏还罪名确凿,死得其所,天子杀他杀得名正言顺。

“你不觉得天子用兵,与司马懿如出一辙?”

毋丘俭一惊,回过神来,品味了一番,点头称是。

天子用兵,的确深得司马懿精髓。

司马懿被天子杀了,但他用一生积累的用兵之道却被天子继承了。

毋丘俭有点反应过来了。

天子如司马懿一般的老辣沉稳,让钟毓害怕了,紧张了。

担心庶弟钟会抢风头是一方面,他更担心的应该是世家的超然地位还能不能保住。

如果天子用对付司马懿的手段来对付世家,不急于一时,而是缓缓图之,就像用绳子套在他们脖子上,不断收紧,世家又该如何应付?忍气吞声,那就只能坐以待毙。

跳出来反抗,他们既没这胆量,也没这本事。

如果天子逼得急,他们还有机会同仇敌忾。

可是天子不急,而是不断蚕食,各个击破,他们就无计可施。

这就有点像汉武帝的推恩令。

只要有耐心,总能成功。

所以天子越是不急,他们越是紧张。

他不敢再冷眼旁观,只能主动请管辂出面,来试探天子的态度。

“你见过天子之后,可曾回复钟毓?”

“还没有。”管辂喝了一口酒。“我还没看清天子底细,不能仓促作答,还是等一等再说。”

“原来你接受议郎的官职,就是为了方便窥伺天子?”毋丘俭语气有些不善。

“君择臣,臣亦择君,有什么不对?”管辂咧咧嘴,不以为然。“天下人皆以貌取人,我天生这副模样,是不可能积累功业的,只能走帝王师一条路。既然如此,不能不多花些心思考验,看他有没有这个天分。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纵观古今,开始兢兢业业的君王很多,能坚持一生的又有几个?如果他只是一时聪明,我可不想浪费一世光阴。”

毋丘俭嚅了嚅嘴,本想驳斥管辂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嘿嘿,管公明,又大言尔。依我看,你不是担心天子无常性,而是担心自己力不从心吧。帝王师岂是什么人都可以胜任的。你精通易经不假,但知道与行道相去万里。你没有施政一方的经验,想凭着经义做帝王师,和读了几本兵书就想做名将师有什么区别?”

管辂眨眨眼睛,打量了毋丘俭片刻,哑然失笑。

他举起酒杯。“仲恭,唇舌之辩无益,不妨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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